老人与海
海明威在52岁时写了中篇小说《老人与海》,讲述老人圣地亚哥连着三个月出海捕鱼一无所获,终于在第85天捕猎到一条巨大的马林鱼,却被大鱼拖至深海,经过殊死搏斗后,老人获胜并将大鱼绑在船上返航回家,途中被鲨鱼抢食鱼肉,回到家时只剩下巨大的鱼骨。
不屈硬汉圣地亚哥色彩悲凉,丹尼也有相似的色调。
我是在墨西哥的加拿大小镇布色里亚遇见丹尼的,下午四点来钟的时候,当我经过长长的沙滩走到村子北端时,被一位揽客的妇女招呼进了一家餐馆,我要了杯名为太平洋的本地啤酒,坐到最靠海的露天座位上,在太阳伞的庇荫下看海。
丹尼坐在南面的一张桌子上,从书本上抬头看了我一眼。他是一个干瘦的红脸老头,唇边和下巴处留了圈海明威式的白胡子。
来沙滩晒太阳的人像约好了似的,都在看书,我带的是博尔赫斯小说集,丹尼后来好奇地问我用中文讲的南美故事会是什么样,他阅读的是一本神秘故事。
布色里亚的沙滩上有人在玩降落伞冲浪运动,那是全靠风力启动降落伞后,人踩在滑板上沿海岸线滑行的运动。我好几次起身走到海边用手机拍照,或干脆就是被海吸引,赤足走到海水中浸泡,光着脚丫走在午后滚烫的沙粒上,寻些刺激。
待我再坐回太阳伞下时,邻桌的丹尼开口和我搭腔。
他住在北边的象耳豆十字村,我一听就猜他是船主,果真他住在一条小船上,在此停泊已经超过一年了。他62岁时退休,之前是个木匠,住在靠近温哥华的美国华盛顿州,退休后他着手建造自己的家---用木板一钉一锤地建了一艘小木帆船。
65岁那年,他永远告别了自己在陆地上的家,不清楚他是否还有亲人,也不清楚他是否还留有岸上物业。他只告诉我没有考虑再回去,只是随船漂流,漂到哪里,哪里就是终点。
他的船没有动力,从华盛顿州一路顺风而下,最长的一次一口气漂了1000英里,足有十多天的功夫不曾靠岸。他的船舱只有最小的单人公寓那么窄小,连卫生间也没有。离岸时,他采购了些食物,由于没有冰箱,买的最多的还是罐头等不易变质的食物。
就这么着,他漂到了象耳豆十字村,这个村子对墨西哥人来说很小,但对美国人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游艇码头,每天都有数百条南下的游艇在此停泊,有的人一住就是数月。
丹尼在66岁那年到了象耳豆十字村,降下了风帆,一住就是一年,他的墨西哥半年签证早已过期,他也不在乎,因为已快到世间政府无法管辖的年龄了。
一年来,他靠读书消磨时间,离开美国时带了些书上船,在象耳豆十字村游艇俱乐部有书籍供租赁,村子里和加拿大小镇上也有廉价书店。丹尼有一台手提电脑,但港口无线上网信号太弱,基本上很难上网。
他不关心外面世界发生了什么,例如前几天马来西亚飞北京的航班神秘失踪,关心这些事情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甚至不操心自己下一站会去哪里,萨尔瓦多或是阿根廷,漂到哪里是哪里,人算不如天算,一切都要看风向。
丹尼出生在美国南部,一生在多个州干过活,在纽约那年,他在华盛顿广场被偷去了摄像机,对此他记忆深刻,那个黑人是慢慢地从地上滑到他坐的椅子旁的,得手后跑得很快。后来他搬到了美国西北角的华盛顿州,一直工作到62岁提前退休。
正因为此,他的退休金很少,在此泊船每月花去六百美元,之后就只剩下些酒钱和饭钱,一年来他憋屈在窄小的船舱内,上厕所还得去码头的卫生间,有时一只蚊子就能毁了他一夜的睡眠。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了不起在第二天白天,去沙滩上喝杯啤酒,就着海风补上一觉。
昨天,我把他从象耳豆十字村接到巴亚尔塔,请他在我旅馆房间里吃了一顿我做的红烧肉,他连连称这一餐非常奇特,后来我们逛了旁边的超市,又去巴亚尔塔海滨区找了两张临海的躺椅,各自要了一大杯啤酒,海风吹的我们昏昏欲睡。
塘鹅成群结队地在海面上飞翔,不时俯冲下来袭击水下的小鱼,太阳正一寸寸地坠入海面,浪越来越大,把沙滩上躺着的拉丁女人们拍打得尖叫。墨西哥人离不开音乐,墨西哥人的沙滩也缺少不了音乐,十来个墨西哥人组成的管乐队在沙滩巡游,着装正规的街头乐队也下海来到沙滩,任由沙滩上躺卧的人点唱。
夜幕中我们走过海滨路,墨西哥人正在市政厅广场前表演滑稽剧,不远处一阵传统的苏格兰风笛声传来,那是一群加拿大人在演出。丹尼说,一年来这是他第二次进城,上一次来时整条海滨路空无一人,他记得那是12月或1月的某一天,我怀疑他还在梦中,12月和1月,正是这座城市沸腾的日子。
我把丹尼送到长途车站,他对巴亚尔塔城充满着依恋,“我应该住在这里,我喜欢各种节日和活动”,他上车前说。
如果真的依恋城市,他就会像有的船主一样,以一元钱把船卖了,或者干脆把船凿沉,然后在城里租一间小公寓过日子。
他舍不得海,尽管不知未来去哪儿,但肯定与船和海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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