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等强国神话破灭，加拿大或更紧抱美国

东京国际基督教大学政治与国际研究教授、匈牙利国际事务研究所访问学者和加拿大亚太基金会高级研究员斯蒂芬·R·纳吉（Stephen R. Nagy）6月29日在《日本时报》撰文《加拿大的中等强国神话被严酷现实掩盖》，称“支撑加拿大中等强国外交七十年的国际秩序已然消亡”，“加拿大外交政策必须根本性变革”，要“摒弃中等强国独立的舒适神话，接受战略结盟的更严峻现实”，过去“渥太华条件反射式的反美主义必须终结”，“渥太华必须深化与华盛顿的关系，以维护其主权与繁荣”。

加拿大必须从对美国实力搭便车式的批评者转变为成为北美实力的重要合作伙伴。这一转变需要采取几项具体行动。首先，加拿大应该达到并超过北约国防开支承诺，这并非为了取悦华盛顿，而是为了展现其对北美大陆安全的认真承诺。其次，关键基础设施保护、投资审查和技术政策应与美国标准紧密结合，以构建共同的安全边界。第三，加拿大必须以有意义的方式为联合战略重点做出贡献，包括北极防御、关键矿产供应和技术创新。

全文如下：

随着加拿大国庆节的到来，渥太华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国家主权与繁荣挑战，以及一个严峻的现实：支撑加拿大七十年中等强国外交的国际秩序已然消亡。

大国竞争的回归，以近期美国的经济胁迫、中国持续的经济施压以及外国干涉为代表，要求加拿大外交政策进行根本性变革。选择不是在独立与结盟之间，而是在战略适应与置身事外之间。

过去六个月发生的事件使多年来显而易见的事实更加清晰。美国总统特朗普在考虑加拿大成为美国的一个州时，对加拿大征收了25%的关税，这仅仅表明了美国长期以来的行动所暗示的：华盛顿以一种交易的视角看待同盟关系，权力的不对称决定了结果。

同样，北京为了回应渥太华对加拿大香港政策的批评及合法逮捕华为高管孟晚舟，而将加拿大农产品出口作为报复，这明确表明，中国运用经济实力服务于中国共产党的政治利益，无视世界贸易组织规则或条约义务。

这些并非例外，而是新常态。几十年来，支撑加拿大外交政策的那些令人安心、有时甚至有些天真的假设——例如，相信基于规则的多边主义能够约束大国，相信经济联系能够缓解政治紧张，相信中等强国能够在敌对集团之间游刃有余——已被证明是危险的错误。加拿大现在必须制定一项植根于全球强权政治严酷现实的外交政策，而不是过去的自由主义愿望。

长期以来，加拿大一直寻求通过多元化来减少对美国的依赖，特别是对中国以及（得益于印太战略）对该地区的支持。这一战略从根本上误解了加拿大的结构性地位和当代中国力量的性质。加拿大与美国的经济融合不仅深厚，而且具有建设性。超过75%的加拿大出口产品流向南方，供应链已在整个大陆实现一体化，这两个邻国的创新生态系统密不可分。地理位置的接近、美墨加协议框架以及数十年的监管协调，共同创造了一个超越国界的经济空间。

以关键的矿产行业为例，加拿大的矿产开采为美国的电池生产提供了北美一体化电动汽车供应链。或者考察一下人工智能生态系统，加拿大位于多伦多和蒙特利尔的研究中心作为包括硅谷和波士顿在内的更广泛网络的节点。这些联系并非脆弱性，而是比较优势，前提是有战略智慧去利用而不是抱怨它们。

对中国进行有意义的多元化投资的幻想，忽视了现实数据和近代历史。即使加拿大对华出口翻一番，也难以削弱其对美国的依赖，反而会成倍增加其受北京胁迫外交影响的风险。此外，中国以往的经济惩罚记录应该能让政策制定者打消对良性商业关系的任何幻想。

这种模式显而易见。在澳大利亚呼吁调查新冠疫情起源后，中国对进口葡萄酒和大麦征收了高额关税。当立陶宛允许台湾在立陶宛开设代表处时，北京则以全面的经济封锁作为回应。当韩国部署萨德反导系统时，中国消费者抵制韩国企业。当日本拘留一名中国渔船船长时，稀土出口突然停止。在所有这些情况下，经济相互依存都成了武器，而不是稳定的源泉。

蝎子和青蛙的古老寓言完美地诠释了这种动态。就像蝎子蜇了带它过河的青蛙，使它们双双受难一样，中国也无法抗拒利用经济杠杆来达到政治目的。正如战略理论家克里斯托弗·福特（Christopher Ford）敏锐地观察到，在双赢论调的“儒家血肉”之下，隐藏着一个强国的“现实主义骨骼”，它以等级制度和服从的视角看待所有关系。

加拿大的经历证实了这一模式。孟晚舟被捕后，康明凯和迈克尔·斯帕弗被任意拘留，暴露了北京方面进行人质外交的意愿。基于可疑的植物检疫指控而对加拿大油菜籽实施的持续限制，表明中国如何将贸易法规作为施压工具。最近，中国针对加拿大关键基础设施的网络行动，尽管遭到北京方面的否认，但符合更广泛的低级别侵略模式，旨在暴露其弱点，而不会引发直接报复。

增加对此类合作伙伴的依赖并非多元化，而是妄想。它代表着商业利益凌驾于战略判断之上，就如同青蛙明知蝎子的本性，却仍同意携带蝎子一样。 前进的道路需要摒弃中等强国独立的舒适神话，接受战略结盟的更严峻现实。这并不意味着成为美国的附庸，而是承认加拿大的繁荣和安全取决于北美体系的成功。当美国总统特朗普质疑加拿大主权时，他表达了一个基本事实——无论多么粗暴——：在大国竞争的时代，地理上的邻国必须成为战略伙伴，否则就有可能成为争夺之地。

加拿大必须从对美国实力的搭便车式批评者转变为成为北美实力的重要合作伙伴。这一转变需要采取几项具体行动。首先，加拿大应该达到并超过北约的国防开支承诺，这并非为了取悦华盛顿，而是为了展现其对北美大陆安全的认真承诺。其次，关键基础设施保护、投资审查和技术政策应与美国标准紧密结合，以构建共同的安全边界。第三，加拿大必须以有意义的方式为联合战略重点做出贡献，包括北极防御、关键矿产供应和技术创新。

最重要的是，长期以来取代渥太华严肃战略思考的条件反射式反美主义必须终结。将加拿大与美国区分开来、将加拿大定位为在道德上优于过度扩张的美国，这种青少年式的快感已不再是一种奢侈。当与像中国这样以文明视角看待国际关系的大国打交道时，对加拿大和美国之间细微差异的自恋不仅无关紧要，而且危险。 这种战略调整不必背叛加拿大的价值观或利益。事实上，它提供了保护这些价值观或利益的最佳途径。一个为北美力量做出有意义贡献的加拿大，在华盛顿获得的影响力远远超过任何通过摆出中等强国姿态所获得的任何影响力。通过成为美国安全和繁荣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加拿大可以将单方面的依赖转变为相互的战略依存。

想想澳大利亚是如何应对类似挑战的。尽管面临来自中国的巨大经济压力，堪培拉仍然在保持经济务实的同时，加强了与华盛顿的安全联系。AUKUS协议并非澳大利亚屈服的标志，而是战略创造力的展现——利用与美国力量的结盟来提升独立能力。加拿大需要类似的创新，或许可以通过建立“CAUKUS”伙伴关系，将加拿大在北极的专业知识、关键矿产和人工智能整合到英美技术联盟中。

我们的目标并非成为美国的第51个州，而是要让这种吞并变得不可想象，因为加拿大作为主权合作伙伴的价值远高于其附属省份的价值。这就要求加拿大摒弃近几十年来消极被动的姿态，积极为共同目标做出贡献。当华盛顿推动半导体产业回流时，渥太华应该提供互补性投资。当美国担心北极地区的脆弱性时，加拿大应该提出联合解决方案。当美国需要确保关键矿产供应安全时，它应该提出一体化的大陆战略。

加拿大面临着一个明确的选择。它可以继续抱有中等强国独立的舒适幻想，一边激怒华盛顿，一边试图讨好北京，直到经济压力和战略无关紧要性迫使它妥协。或者，加拿大可以选择战略适应，从一个搭便车的邻国转变为北美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

这种转变并不需要背叛加拿大的身份认同。民主价值观、多边主义的直觉和外交创造力仍然是加拿大的优势——但只有在通过战略现实主义而非道德姿态来运用时才能实现。曾经奖励中等强国积极行动的国际体系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国竞争，地缘决定命运，实力决定结果。

加拿大的未来并非在于在华盛顿和北京之间寻求平衡，而在于认识到地理、经济和价值观早已决定了加拿大的道路。我们的目标是通过创造性的治国之道，而非心怀怨恨的默许，使这种结盟服务于加拿大的利益。蝎子总是会蜇人，但雄鹰无论多么苛刻，终究是同巢的。

加拿大应该选择战略智慧，而非安于现状的妄想。加拿大的主权并非取决于它与美国保持的距离，而取决于它为其南方大邻国提供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