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放弃“无核化”强化中俄朝轴心

曾就读清华大学的当代中韩关系研究专家、原韩国首尔世宗研究所中国研究中心主任、美国老布什中美关系基金会高级研究员、哈佛大学亚洲中心副研究员李成铉博士（Seong-hyon Lee）11月29日在美国国防网站（https://www.realcleardefense.com）撰文《中俄朝关系日益密切》，指中俄朝“三角关系有助于俄罗斯摆脱对西方的依赖，维护朝鲜政权的生存，并为中国提供一个缓冲地带，分散美国的注意力和资源”。

这种关系并非正式联盟，也并非“权宜婚姻”，而可以被视为一个“轴心”。

三角关系中，紧张局势依然存在。北京和莫斯科仍在就“西伯利亚力量2号”输油管道的定价进行谈判，中亚地区仍然是竞争区域，北京的金融机构仍然对过度投资于受制裁的网络保持警惕。

全文如下：

概要：

在中朝峰会后，中国国家主席、总理和外长等多位官员发表的声明均未提及“无核化”问题。

俄罗斯、朝鲜和中国之间存在着互利共赢的三角关系，这种关系有助于俄罗斯摆脱对西方的依赖，维护朝鲜政权的生存，并为中国提供了一个缓冲地带，分散美国的注意力和资源。这种关系并非正式联盟，也并非“权宜婚姻”，而可以被视为一个“轴心”。

尽管各方之间仍然存在竞争和摩擦，但该集团仍在努力增强自身抵御制裁的能力，并满足各方的需求。

9月4日，中国外交部发布了习近平与金正恩会晤的纪要。该文件强调了“传统友好”、“命运与共”和“守望相助”的主题，并特别呼吁深化“两党治国理政经验交流互鉴”。值得注意的是，该文件并未提及“无核化”。四周后，两国外长会晤的官方纪要同样省略了“无核化”一词，而是着重强调了社会主义政党间的治理交流。 10月9日，李强总理会见金正恩时，《人民日报》的报道同样赞扬了“传统友好合作”，却只字未提无核化问题。如今，这种模式已演变为一种刻意的“提法”——一种正式的政策措辞。

11月1日在庆州举行的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峰会进一步证实了这一转变。韩国总统李在明与习近平举行了首次双边会晤，会上他呼吁中国协助朝鲜半岛实现无核化。然而，中国方面发布的声明却完全省略了“无核化”、“半岛”和“朝鲜”等字眼。这种“措辞上的差异”并非笔误。在中国的政治话语中，这种措辞上的改变绝非偶然。在三个月内，领导人、总理和部长级官员的文本中四次出现一个常用短语，这表明中方有意调整政策。北京现在承认朝鲜拥有核武器是现实，而非异常现象。

朝鲜、中共和中国各省的政策趋于一致

这项新政策很快就得到了体现。2025年10月在平壤举行的“胜利日”阅兵式，标志着朝鲜劳动党成立80周年，为展现政策一致性提供了一个平台。中国派遣了李强总理，这是15年来中国派往朝鲜的最高级别特使，而俄罗斯则派出了梅德韦杰夫。中俄两国政要观看了核导弹在金日成广场的阅兵式，凸显了政策的同步转变：两国现在都将无核化视为一个“已成定局的问题”（《纽约时报》，10月11日）。

阅兵式以及此前的习近平与金正恩会晤，使朝鲜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国际认可，将金正恩置于与中国和俄罗斯同等的地位。对北京而言，这既重塑了社会主义阵线的形象，又避免了因公开捍卫平壤的核武库而付出声誉代价。省略“无核化”条款，成为三角外交中维护颜面的策略之一。

这一转变的基层机制正在党和地方层面逐步形成。在最高层，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重新成为与劳动党沟通的核心机构，通过意识形态纽带开展外交活动。正如习近平对金正恩所说，“两国都是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这种语气北京通常只用于同志之间，而非交易伙伴。

在党的基层之下，地方领导人正在重建省级网络。2024年“友好年”促成了海关、邮政和广播等领域的悄然合作协议。吉林省的G331边境旅游走廊于2025年9月开通，连接鸭绿江和图们江两岸的城镇。同一周，沈阳至白河高铁开通，将长白/长白头接入国家电网。辽宁省丹东规划设想建设新的机场和港口设施，将该市打造成为后制裁时代的贸易枢纽。2025年6月，王亚军大使访问惠山和三池渊时，敦促发展“冰雪旅游”，这实际上是重启边境贸易的委婉说法。这些项目看似平凡，却展现了正常化进程的推进方式。它们为与平壤的沟通提供了一个更持久、更不易受制裁的接口。加之在措辞上刻意回避“无核化”，这些都表明北京正在构建一个并非旨在公然违反规则，而是旨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使其失效的体系。

三角关系带来不对称优势

中国继续从与俄罗斯的双边关系中获益。自2022年以来，中俄贸易额飙升至历史新高。日益频繁的军事合作，包括联合轰炸机巡逻、在日本附近举行的复杂海军演习以及就西方“遏制”政策发出协调一致的信息，进一步巩固了经济上的紧密联系。

朝鲜及其与俄罗斯的关系也为这一动态增添了色彩。 2024年6月莫斯科与平壤签署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包含互助条款，为军事和后勤合作建立了法律框架。此后，开源图像、美国解密文件以及乌克兰的法医报告均记录了朝鲜向乌克兰转移和使用短程弹道导弹和炮弹的情况。韩国官员也表示，朝鲜派往库尔斯克战区的部队参加了平壤10月份的阅兵式。

对北京而言，俄朝关系带来了不对称优势。军事和贸易合作消耗了美国及其盟友的资源，使制裁执行更加复杂，并将莫斯科和平壤与中国联系得更加紧密，而无需北京公开向俄罗斯提供武器。这种关系使中国能够灵活地从这一三角关系中获利，同时保持自身清白。

这种逻辑也延伸到了朝鲜半岛的海上领域。在11月的亚太经合组织峰会上，特朗普总统宣布美国将向韩国提供核潜艇。华盛顿一方面协助盟友发展核动力，另一方面却要求中国向其附庸国施压，迫使其解除核武。这种矛盾为北京的沉默提供了外交掩护，使其能够将克制描绘成一种原则，而非政策选择。

制裁带来的疲劳并未削弱支撑这种联盟的网络。西方对中国银行的压力，以及莫斯科被排除在SWIFT系统之外，反而促使俄罗斯做出调整。人民币已取代美元成为俄罗斯的主要外汇，人民币兑卢布的结算如今占据了双边贸易的大部分。

俄罗斯银行越来越依赖国内系统来抵消中国支付，从而使双方都免受直接审查。莫斯科监管机构一直提倡使用黄金、数字货币和闭环易货系统作为二级对冲工具。这些变通办法创造了一个半正式的灰色地带，使贸易得以继续进行，并具有一定的否认性。实际上，这些金融和物流手段使得朝鲜的商业活动得以在更广泛的中俄贸易掩护下继续进行。它们也加剧了俄罗斯对人民币的依赖，并使中国得以对朝鲜的活动施加稳定作用。因此，中国的金融基础设施、俄罗斯的资源流动以及朝鲜受制裁的经济，如今构成了一个相互强化的生态系统，旨在抵御外部压力。

三角关系的自我维持

批评者认为，这种联盟建立在利益冲突、个人不信任和权力不平衡之上。但三个结构性现实表明，尽管存在历史敌对和对交易趋同的怀疑，该体系仍能自我维持。

首先，在列宁主义政治体制中，政策的持久性源于官僚机构的嵌入。一旦某种“政治惯例”（例如“社会主义政党间的治理交流”）被标准化，它就会渗透到各个部委、大使馆和国家媒体。重复造就正统观念。摒弃“无核化”的空谈将有助于巩固现有的旅游、贸易和合作项目。

其次，随着联合国专家小组的解散以及莫斯科宣布无核化问题“尘埃落定”，政策逆转的动力已经消失。沿用旧有的说辞只会疏远双方，且不会带来任何实质性收益。如今，发声的代价远大于沉默的代价。

第三，沉没成本强化了合作。人民币兑卢布结算、边境物流以及朝俄武器输送管道等基础设施建设成本高昂，拆除难度极大。它们构成了一个相互依赖的生态系统。诸如中国银行为避免二级制裁而暂时冻结交易之类的合规冲击，仅仅反映了网络内部的摩擦，而非网络的瓦解。这些暂停是安全措施，因为该体系的设计初衷就是在压力下弯曲而非崩溃。分析人士常常误以为的脆弱性，实际上是适应过程中的正常波动。

尽管如此，紧张局势依然存在。北京和莫斯科仍在就“西伯利亚力量2号”输油管道的定价进行谈判，中亚地区仍然是竞争区域，北京的金融机构仍然对过度投资于受制裁的网络保持警惕。然而，这些都是共同项目内部的谈判问题，而非破裂的前兆。

一些观察人士仍然持怀疑态度。美国中央情报局韩国任务中心前主任安德鲁·金（Andrew Kim）将这种结盟斥为“权宜婚姻”，并预测金正恩最终会在“筹码允许的情况下”重新转向华盛顿。然而，这种观点忽略了重复如何使行为制度化。外交和相互依存巩固了彼此的关系。即使是摩擦也能在这一框架内得到管控，尤其是在“治理交流”引入象征性的兄弟情谊以取代无核化的情况下。

这种三角关系既非正式联盟，也非昙花一现的权宜之计。每个参与者都有维持这种关系的动机：对莫斯科而言，是为了摆脱对西方的依赖；对平壤而言，是为了政权的存续；对北京而言，是为了分散美国的注意力和资源。总体而言，这些力量造就了一种可称之为“巩固韧性”的局面。“轴心”一词或许带有分析色彩，但这种结构确实像一个轴心。它在意识形态上保持一致，在物质上紧密相连，在战略上趋于一致。

结论

认为中国与朝鲜的关系——以及由此延伸出的中朝俄三角关系——本质上是脆弱的观点，已不再有证据支持。放弃“无核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北京最高级别外交文件中未提及此事，是一项政策决定，经国家主席、总理和外交部长反复确认，并在11月的亚太经合组织会议上得到确认。

许多人忽略了这一转变，因为它并非通过高调峰会建立，而是通过更具韧性的机制实现的。党际治理交流取代了交易型外交。省际走廊项目和跨境“友好年”协议重塑了边界。如今，在制裁时代建立的支付网络使贸易免受西方审查。这些层面共同构成了一个经受制裁考验的体系，为每个参与者提供支持。

摩擦依然存在，但这些摩擦是整合集团内部协调过程中常见的摩擦。尽管各方在管道定价、中亚影响力或平壤难以预测的导弹试验等问题上存在博弈，但每个参与者都有维持现有安排的结构性动机。这种关系为莫斯科提供了战略纵深，为平壤提供了政权保障，并为北京提供了对抗西方压力的筹码。

话语体系本身就说明了一切。在北京的官方话语中，“团结”一词如今占据了曾经由“无核化”占据的修辞空间。中国外交中的措辞不会随意变化；它们通过反复出现最终成为既定的教条。当一个词在最高级别的文本中反复消失时，它所代表的不仅仅是风格偏好——它代表着一种战略选择。北京通过对无核化问题保持沉默，实际上也使这一沉默背后的现实正常化了。一个拥有核武器的朝鲜为更广泛的中俄伙伴关系提供了基础。世界必须学会将这种沉默解读为一种意图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