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力悬殊的贸易战：加拿大如何击败川普？

《环球邮报》近日组织五名记者Andreas Schotter, Adam Waterous, Jack Mintz, Munir Sheikh 和 Ian Robertson，分头采访各路专家，寻找在这场实力对比悬殊的贸易战中，加拿大如何战胜川普的秘技良方，特稿《如何打赢贸易战》于5月30日刊出，六位受访专家分别从“给川普面子的让步表演”，“加拿大的经济硬实力石油”，“改革加拿大企业税制”，“利用北极危机”和“加拿大庞大的汽车市场”五个方面入手，化解川普关税和美国的日益增强的敌意压力，其中在北极及汽车市场方面有借中国之力，制衡川普的想法。

全文如下：

How to win a trade war

5月28日，美国国际贸易法院推翻了特朗普总统最大规模的关税措施。尽管该裁决对加拿大有利，但已暂停执行，等待上诉，且该裁决并未涵盖所有此类关税。即使特朗普最终败诉，他也可以找到其他途径征收关税。

加拿大继续面临美国贸易战的压力。《美墨加协定》将于2026年首次接受重大审查。加拿大目前正处于一个举足轻重的时刻。

马克·卡尼总理上任时承诺重写剧本，并宣布过去温馨的加美关系“结束”。5月27日，国王查理三世发表的御座演讲概述了一项经济战略，重点是促进国内创新、提高生产力和减少对美国贸易的依赖。

但毋庸置疑：这将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斗争，而且永远如此。加拿大人口只有4000万，只是世界第九大经济体。一个中等强国正在与世界上最富有、最强大的国家对抗，而加拿大的活力异常依赖后者。加拿大究竟如何才能在这场不对称的贸易战中获胜？

至关重要的是，这场冲突不仅仅关乎钢铁、大豆或软木材——而是关乎叙事和权力。这一次，关税不仅仅是一种税，而是一种信息。美国总统特朗普将贸易逆差描绘成美国正在“失败”的证据——这是一种零和博弈，他将自己塑造成美国的救世主。这场曾经受规则约束的谈判，如今更像是一场以全球经济为主角的怪诞真人秀。

对加拿大而言，赢得胜利需要战略创造力和一些逆势思维。《环球邮报》采访了专家，探讨加拿大如何在这场既在舞台上又在市场中展开的冲突中，精心策划一个精明的新剧本。

给特朗普一些看似有利的挽回面子的让步：2026年美墨加协定（USMCA）审查将不再是一场法律谈判，而是一场政治表演。

西安大略大学毅伟商学院国际商务学教授安德烈亚斯·肖特（Andreas Schotter）

矛盾的是，加拿大赢得下一场贸易战的途径在于公开满足美国政府的愿望。但前提是这些实质内容仍然对我们有利。

2026年美墨加协定（USMCA）审查将不再是一场法律谈判，而是一场政治表演。特朗普政府将寻求声势浩大的象征性胜利。加拿大现在必须做好准备，提供一些成本低廉的“表演性胜利”，甚至能为我们赢得筹码。

我们已经看到这一策略取得了成功。2018年，当特朗普威胁对欧洲征收汽车关税时，欧盟通过“表演性”的让步化解了危机，同意购买更多美国大豆和液化天然气（欧盟此前一直在进口这两种产品）。特朗普在新闻发布会上赢得了胜利。欧洲的工业基础却丝毫未受影响。

加拿大现在必须采取同样的策略，但要做得更好。从乳制品开始。加拿大不应该阻挠，而应该合理地扩大美国浓缩牛奶蛋白的配额——供应过剩，但市场威胁有限。这助长了美国“破解供应管理”的论调，而体系本身却保持完整。

在汽车领域，我们可以接受美国成分门槛的适度提高，但前提是必须与一项包含墨西哥在内的具有约束力的三边电动汽车及关键零部件供应链协议挂钩。这将锁定美国对加拿大电池矿产和加工的依赖，这是一项象征性让步包装下的真正战略收益。

边境安全？将现有的管控措施纳入双边框架。这会让特朗普声称他“强化了边境”，即使加拿大已经在采取行动。表面功夫赢得新闻发布会，实质决定未来。

但在一个领域，这种让步是真实的，应该被用作筹码：国防。无论如何，加拿大都将在未来几年增加采购，以履行对北约和北美防空司令部的承诺。通过尽早宣布从美国公司购买战略国防装备，我们给了特朗普一个具体的“美国制造”的胜利，并在其他领域获得谈判空间。这正是表象与长期需求相符的地方。

关键不在于赢得更大声势，而在于赢得更智慧。表演性的让步——如果及早拟定并安排得当——可以中和贸易侵略，同时巩固加拿大在各个领域的优势。艺术在于用新闻头条来换取筹码。在贸易战中，这是唯一能够持久的胜利。

利用石油——加拿大独特的经济硬实力：加拿大石油占美国石油缺口的60%。且美国炼油厂专门用于加工加拿大重质原油，美国很难在国际市场上找到替代石油。这为加拿大提供了谈判筹码，加拿大将以石油为支柱，为所有其他行业提供庇护。

亚当·沃特罗斯（Adam Waterous）是斯特拉斯科纳资源有限公司（Strathcona Resources Ltd.）的执行主席。

尽管特朗普鼓吹“钻吧，宝贝，钻吧”的理念，但美国仍然极度缺油。美国每天生产1300万桶石油（由于油田老化，未来几年产量可能会开始下降），但每天消耗2000万桶石油。

加拿大每天向美国供应400万桶石油——这占加拿大石油出口的90%以上。但这种依赖是双向的：加拿大石油占美国石油缺口的60%。由于美国炼油厂专门用于加工加拿大重质原油，美国很难在国际市场上找到替代加拿大石油的石油。

美国对加拿大原油的严重依赖以及缺乏替代品，为加拿大提供了谈判筹码。事实上，石油是加拿大独特的经济硬实力。

如何实现？加拿大可以满足特朗普唯一的要求（除了加强边境管控）：一项建设Keystone XL输油管道的协议。该输油管道在美国被民主党否决，但在加拿大得到了保守党和自由党的支持。

虽然最初的支持者已经改变主意，但新的政治意愿必将激发人们的新兴趣。这条新管道将为美国提供更多特朗普想要的东西：以折扣价进口加拿大石油。作为交换，加拿大必须要求取消所有针对加拿大产业的关税。如此一来，加拿大将以石油为支柱，为所有其他行业提供庇护。

在重启Keystone XL输油管道的同时，加拿大必须启动另外两条通往潮水区的输油管道的建设——这些管道大约在八年前被渥太华阻止。将石油输送到西部的北方门户输油管道此前已获批准，几乎可以立即开工建设。

与此同时，通往加拿大东部的输油管道，例如已取消的“能源东部”项目，亟需推进。

这种双管齐下的战略——既满足美国对输油管道的需求，又同时建设新的能源基础设施——将保障加拿大未来在各个领域的贸易关系。

同样，加拿大在国际上销售的能源可以作为利器，帮助加拿大与其他国家就各个领域达成有利的贸易条件进行谈判。我们不要忘记，尽管加拿大正在转向可再生能源，但石油长期以来一直是加拿大经济的基石，并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继续保持这一地位。

20世纪80年代，当里根与苏联领导人米戈尔巴乔夫讨论核裁军条约时，这位美国总统有一个备用计划，他将自己的理念描述为“信任但要核实”。在与特朗普进行关税谈判时，加拿大应该思考：“贸易但要多元化”。

防御之策：改革我们的企业税制，简化税制，减少不适当和无效税收

卡尔加里大学公共政策学院校长研究员杰克·明茨（Jack Mintz）；卡尔顿大学研究教授、前加拿大首席统计师穆尼尔·谢赫（Munir Sheikh）。

最佳进攻就是最佳防守。我们有一个工具可以保护我们免受贸易战的主要损害，即对加拿大企业的打击。这个工具就是税收制度。

与普遍认为企业税打击富人的看法相反，现实情况是，企业税通过提高价格转嫁给消费者，通过降低工资或裁员转嫁给工人，通过降低投资回报转嫁给股东。这意味着加拿大企业投资减少，生活水平下降。

美国的关税威胁已经促使加拿大企业南迁。我们自身的税收政策几乎没有提供任何优势让我们留在加拿大。例如，安大略省和魁北克省的最高企业税率目前为26.5%，而俄亥俄州和德克萨斯州则为21%。特朗普承诺将联邦制造业税率降至15%。

外国直接投资流量数据令人痛心，加拿大的税收政策阻碍了对加拿大的投资：我们掌握的最新数据是，2023年加拿大企业的海外直接投资为2.1万亿加元。相比之下，国际公司在加拿大的直接投资为1.3万亿加元。

加拿大需要对其企业税制进行认真改革，简化税制，并减少不适当和无效的税收。这需要时间来完成，但现在就可以开始。

我们建议，如果小型和大型公司的利润在加拿大再投资，政府应免除这些利润的税收。由于企业不再需要许多多余的税收优惠，因此税收成本大约相当于当前企业税收的十分之一。

我们迫切需要这样的声明，它向世界发出一个强有力的信号，表明我们认真对待保护经济的举措，并开放营商环境。无论特朗普的不良关税为企业迁往美国创造了什么激励，我们都将使用企业税等经济上可行的经济工具来应对。

如果我们大幅降低企业税负，一个自然而然的问题随之而来：政府收入是否会减少，以及是否会对我们的财政状况产生潜在的负面影响。

这很可能是真的，但降低企业税负会带来更多的商业活动，从而增加税收，这应该会提供一个抵消性的收入来源。随着时间的推移，总税收收入将再次增加。我们财政状况的任何恶化都是暂时的，应该被视为我们为了保护自身利益而必须付出的代价。

北方策略：让中国介入制造北极危机，换取贸易筹码。这不是贸易战，而是以关税为手段的叙事战，最终是为了主权。

伊恩·罗伯逊（Ian Robertson），杰斐逊·霍桑集团（Jefferson Hawthorne Group.）合伙人。

这不是一场贸易战。这是一场以关税为手段的叙事战。

真正的斗争是为了主权。特朗普已经大声说出了这一点。美国正在获胜，因为加拿大一直没有听取，仍然将其视为一场传统的贸易争端。

特朗普并不寻求解决方案。他试图通过战略混乱来掌控叙事：制造混乱，让对手陷入持续的不稳定和被动的决策。掌控叙事意味着你能够定义辩论，主导选择，并赋予行动意义。

加拿大被动的时间越长——例如，当特朗普以加强边境安全为借口加征关税时，加拿大却匆忙采取行动——我们损失的就越多，不仅在贸易方面，而且在所有关键点上都如此。传统外交已被证明已经过时，在信息不对称的战争中，它只是一种缓慢的武器。

为了赢得胜利，加拿大必须通过制造一场北极危机来创造自身可控的混乱。具体做法是：加拿大悄悄地向中国、印度和欧盟等非美国参与者提议有限的北极通道和两用基础设施使用权——包括矿产、破冰船基地、港口、卫星中继。

这项声明低调而官僚。随后，全球头条新闻铺天盖地而来，代理人介入，分析人士猜测，华盛顿也开始慌乱，因为它也在北极地区存在，并且认为该地区很重要。

加拿大最终会冷静地、外交地收回立场，并在此过程中获得一些让步。届时，战略格局已然发生转变，叙事也已改变，加拿大也已重塑为一个能够行使自主权的成熟国家。

诚然，这种做法存在风险。特朗普对领土主导地位的执念以及控制混乱局面的需要意味着他将威胁采取严厉的报复措施。而美国是更强大的国家，能够对加拿大造成的伤害远大于我们对它的伤害。

然而，尽管特朗普虚张声势，他却无意真正抗争。过度的报复会瓦解他的联盟。“美国优先”的民粹主义者不希望卷入更多的国际纠纷。本已摇摆不定的亲商共和党人厌恶进一步的不稳定。国防鹰派人士要求美国占据主导地位。如果他保持沉默，他在对华问题上就会显得软弱。

任何应对措施都不可能奏效—— 每一次应对措施都会让加拿大从被动的规则遵守者转变为战略参与者。无论如何，特朗普都失去了对叙事的掌控，一旦失去，几乎不可能挽回。

这感觉像是一种禁忌，但这正是它奏效的原因。保持被动应对的代价大于短暂使用战略模糊性的风险。特朗普所依赖的传统观点认为，小国会保持可预测性，缓和局势，并等待多边共识。

孙子曰“敌喜怒，则欲激其怒”。加拿大拥有被低估的独特优势，我们应该利用这种认知。

在当今世界，取胜之道并非理性，而是打破常规、做好准备、无所畏惧。掌控叙事，就掌控了选择。现在是加拿大两者兼顾的时候了。

加拿大给予比亚迪免税准入，利用加拿大庞大的汽车市场作为筹码：加拿大位列全球十大汽车市场之列，2024年汽车销量超过180万辆。我亲眼目睹了加拿大市场的威力。

汤姆·麦克唐纳（Tom MacDonald），前加拿大工业部汽车政策主管，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加拿大谈判团队成员。

在汽车领域，加拿大位列全球十大汽车市场之列，2024年的汽车销量将超过180万辆。我亲眼目睹了利用加拿大市场作为筹码的威力。

根据1965年签署的《加美汽车协定》，我们允许美国三大汽车公司（通用汽车、福特、克莱斯勒——现为Stellantis）免关税进入加拿大。但作为交换，他们必须保持加拿大汽车产量与其销量持平，并达到特定的加拿大附加值水平。

我们不再有这样的生产协议。但我们不要忘记，我们的汽车产业正是建立在这样的交换之上的：以投资承诺换取进入我们庞大且利润丰厚的市场的资格。

20世纪80年代，日本汽车进口量飙升时，我们再次利用了市场杠杆。加拿大和美国都迫使日本接受“自愿”出口限制，促使他们在北美生产汽车，以避免可能出现的更严厉的限制。

我去丰田城是为了促成日本汽车在加拿大的首笔投资——位于不列颠哥伦比亚省三角洲的一家铝轮毂工厂。如今，丰田是加拿大最大的汽车生产商，丰田和本田在加拿大的总产量已超过三大汽车巨头。

现在，我们也应该对三大汽车巨头发出同样的警告。卡尼先生已经表示，如果他们减少在加拿大的生产，将面临我们25%的报复性关税。但这需要更强的约束力——像我们在《汽车协议》中那样，对特定产量和加拿大的增值要求。

我们应该更进一步，将我们的25%关税全球化，这样我们才能与美国平起平坐。特朗普的关税是全球性的，他会利用这些关税向日本、韩国和欧洲的汽车公司施压，要求他们在美国投资，以换取关税减免。我们需要采取同样的行动，再次争取我们应得的份额。

我们应该就加拿大市场所有参与者的投资计划展开紧急讨论，不仅包括那些拥有现有组装设施的参与者，也包括那些可能考虑投资以规避关税的参与者，例如现代或起亚。

如果其他国家犹豫不决，我们可以考虑中国。中国生产最经济、可以说是最先进的电动汽车。我们对这些电动汽车征收了100%的关税，主要是为了取悦美国。如果加拿大给予比亚迪一些免税准入，他们可能会有兴趣在加拿大生产汽车吗？

虽然上述许多措施违反了世界贸易组织的规则，但特朗普的关税、我们自身的报复以及我们对中国征收的电动汽车关税也同样违反了世界贸易组织的规则。特朗普把我们所有人推入了贸易政策的“镜子”，带入了一个颠倒的世界，旧的规则和规范不再适用。我们需要适应，才能在新的世界混乱中取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