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姆达尼能使美国摆脱特朗普吗？

专栏作家康拉德·亚卡布斯基（Konrad Yakabuski）10月24日在《环球邮报》撰文《佐赫兰·马姆达尼能拯救民主党吗？》，指“这位纽约市长候选人被视为反特朗普的斗士，而他21世纪的社会主义理念也为他赢得了失望的年轻民主党人的支持”。“如果马姆达尼在纽约领导的社会主义实验失败，全美民主党人都可能在选举中付出代价。但如果他21世纪的“下水道社会主义”——专注于改善纽约工薪阶层生活的公共产品——比反对者预测的更为成功，马姆达尼或许会为民主党重返华盛顿乃至全国的权力之路指明一条摆脱特朗普主义的道路。”

全文如下：

美国民主社会主义者（DSA）正风光无限。

DSA曾经是一个鲜为人知的边缘组织，主张推翻美国长期以来与自由市场同义的资本主义制度——换句话说，如果真有的话，那也算是一个注定失败的事业。自从DSA成员之一成为纽约市长选举的领跑者以来，DSA一路高歌猛进。

佐赫兰·马姆达尼（Zohran Mamdani）在六月纽约市民主党市长初选中意外获胜，引发了一场更广泛的争论：他和美国民主社会主义者（DSA）所代表的急剧左倾是否应该成为全国性民主党的样板？自从哈里斯在2024年总统大选中败给共和党人特朗普后，民主党就陷入了漫无目的的困境。

特朗普以一次又一次令人震惊的违反民主规范的举动垄断了全球的注意力，毫不留情地奖赏朋友、惩罚敌人，而华盛顿的民主党领导人则显得软弱无力。太多美国人不确定民主党究竟代表什么，或者觉得它精英主义，与他们的民生关切脱节。近三分之二的选民对该党持负面看法。

魅力非凡的马姆达尼，34岁，出生于乌干达，父母是社会地位不断上升的印度移民。他在初选中击败前纽约州州长科莫，震惊了建制派，并因此登上了特朗普的敌人名单。人们普遍看好他在11月4日的市长选举中击败目前以独立候选人身份参选的科莫。

“在纽约市，社会主义胜利了，”美国民主社会主义者（DSA）在马姆达尼初选胜利后欢呼道。“这些选举结果是对民主党建制派的拒绝，表明人们普遍渴望改变现状，对工人阶级政党DSA的需求正在日益增长。”

在由DSA招募的数千名志愿者推动的市长竞选活动中，身为纽约州议会第三任议员的马姆达尼，通过对进步派选民所拥护的国家主义政策进行实际行动，激励了他们。他还承诺向富人征税、冻结租金、提供免费巴士和儿童保育，从而建立了一个由多种族纽约工薪阶层组成的联盟。他把让工薪阶层纽约人的生活负担得起作为他对抗富人运动的核心，并用普通选民能够理解的语言来表达他的社会主义政治理念——他创造了“清真通胀”（halalflation）一词，巧妙地向穆斯林纽约人和快餐车爱好者宣传。

马姆达尼用他精明、风趣、时尚的视频吸引了对政治漠不关心或对政治感到失望的纽约人，这些视频展现了完美契合数字时代的沟通技巧，让他的年长对手（67岁的科莫）显得笨拙而脱节。在马姆达尼那看似永恒而富有感染力的微笑背后，他展现出一种独特的“致命一击”技巧，这在特朗普时代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政治武器，而建制派民主党人显然不具备这种能力。

随着越来越多的纽约人质疑美国对以色列的坚定支持，他巧妙地驾驭了时代思潮。他以毫不含糊的亲巴勒斯坦政治立场动员年轻选民，指责以色列在加沙实施“种族灭绝”，并誓言如果总理内塔尼亚胡（国际刑事法院已以战争罪逮捕令起诉他）踏足纽约，就将他逮捕。这是科莫和民主党建制派所回避的立场。

“他赢得了年轻居民的支持。18至25岁年龄段的选民比其他年龄段的选民更少参与选举。但考虑到纽约市民主党领导层已经相当疲惫，马姆达尼的参选似乎鼓舞了他们”福特汉姆大学政治学教授布鲁斯·伯格说。他指的是参议院少数党领袖舒默、众议院少数党领袖杰弗里斯以及因一系列性骚扰指控于2021年辞去州长职务的科莫。

事实上，与那些将自我和野心挂在嘴边的潜在2028年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加州州长加文·纽瑟姆、伊利诺伊州州长JB·普利兹克、宾夕法尼亚州州长乔什·夏皮罗或前芝加哥市长拉姆·伊曼纽尔——相比，马姆达尼被视为一位真诚无畏的反特朗普斗士。围绕他竞选的兴奋之情远远超出了纽约五个行政区的范围。自赢得初选以来，他已成为全国轰动的人物，也是民主党代际变革的象征。

“很明显，这次选举已经全国化了”哥伦比亚大学巴纳德学院政治学教授、左翼政治专家谢里·伯曼说“到处都在报道这件事。他被说成是民主党未来潜在道路的代表。此外，还有与特朗普的对比。从特朗普连任总统的反应中，你可以看到部分左翼人士变得更加激进。”

伯曼教授谨慎地区分了马姆达尼的政纲和意识形态。“他的经济计划与（佛蒙特州参议员、前总统候选人）伯尼·桑德斯所倡导的并无二致。这是一种加拿大人能够理解的社会民主主义政纲。只是它不像美国历史上那样左倾。他加入美国民主社会主义者组织（DSA）表明他的观点更加激进。DSA主张废除资本主义。但这在纽约市层面是不可能实现的。”

尽管如此，马姆达尼的崛起无疑比20世纪初以来的任何时候都更能引起人们对美国社会主义的关注。当时，亲联邦的美国社会党曾短暂地成为一股政治力量，主要集中在市政政治领域。在腐败盛行、公共服务匮乏、工业污染不受监管的时代，社会主义市长们承诺修建下水道和市政供水电力系统，并杜绝市政府的贪污腐败。后来被称为“下水道社会主义”的这种做法强调公共物品的有效提供，而不是生产资料的国有化。

然而，随着冷战的爆发，“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这两个词开始被右翼势力交替使用，成为抹黑那些主张政府在经济中发挥更大作用的政客的诽谤手段。这种策略持续了几十年。但苏联解体后出生或成年的年轻美国人并没有被社会主义者的标签吓倒。

与此同时，自2008-2009年金融危机以来，随着贫富差距日益扩大，越来越多的美国人，无论年龄大小，都对资本主义制度本身产生了信任危机。超过一半的民主党支持者现在对资本主义持负面看法。更重要的是，根据上个月发布的盖洛普民意调查，三分之二的自认为是民主党人的人对社会主义持正面看法。

与此同时，特朗普用保护主义政策取代了共和党对自由市场的传统支持，这些政策运用国家的强制力量来指导华尔街和硅谷的企业行为。看不见的手已经被特朗普的行政命令和游说所取代。总统奉行的是一种裙带资本主义，它扭曲了市场，并使天平倾向于少数被任命的人。

因此，对于像马姆达尼这样自诩为社会主义者的人来说，现在的形势似乎已经成熟，他们可以为民主党人提供一条走出困境的道路，那就是一个毫无保留的进步经济平台，在对抗企业和特朗普时毫不留情。

“建立一个伟大的进步多数党的时机已经到来，一个联盟正在对抗僵化的政治精英、科技巨头和华尔街的经济霸主，以及正在反抗自己国家的极右翼”乔治华盛顿大学历史学家蒂莫西·申克上个月在《纽约时报》的一篇文章中写道，该文章呼吁民主党人接受马姆达尼的“吞噬富人”的民粹主义。“要把民主党人变成这个联盟的工具，需要一场斗争——一场残酷而混乱的竞争，从为生存而挣扎的党内建制派手中夺取控制权。但劳动人民每天都在进行着更艰苦的斗争。是时候让他们有人站在他们这边了。”

类似言论仍然令华盛顿的民主党领导人感到不安。参议院少数党领袖舒默和众议院少数党领袖杰弗里斯均未支持马姆达尼。他们继续谨慎地坚持中间路线，认为应对右翼民粹主义的最佳方式——也是民主党在明年中期国会选举中获胜的最可靠途径——是在总统反复无常的作风面前保持理性。

许多中间派民主党人担心，马姆达尼在市长竞选中的胜利可能会让他们的民主党在2026年重新夺回众议院和参议院的机会化为泡影。事实上，他们担心特朗普——他曾称马姆达尼为“百分之百的共产主义疯子”——可能会欢迎马姆达尼的胜利，认为这是一个将所有民主党人都描绘成“激进左翼分子”和社会主义者的机会。

尽管如此，民主党内部风向转变的迹象仍在：纽约州州长凯西·霍楚尔在最初犹豫数周后，终于在9月转而支持马姆达尼。霍楚尔是一位中间派民主党人，将于2026年竞选连任。她似乎已经得出结论，民主党普通党员更倾向于支持马姆达尼，而不是舒默和杰弗里斯，像她这样的建制派人士需要适应才能生存。

与此同时，马姆达尼在一些热点问题上的立场有所缓和，这使得像霍楚尔这样谨慎的政客更容易接受他。

在竞选市长之前，马姆达尼在社交媒体上发表了一系列煽动性言论。2020年，“黑人的命也是命”抗议活动达到顶峰时，他将纽约警察局描述为“种族主义、反同性恋和对公共安全的重大威胁”，并支持削减警察局经费的呼吁。他最近就这些言论道歉，并承诺，作为市长，他将维持警力水平，并设立一个新的社区安全部门来处理心理健康求助电话，使纽约警察局能够专注于犯罪。

马姆达尼最初拒绝谴责“全球化起义”这一表述，这也让他在民主党建制派中显得难以应付。此后，他表示将“劝阻”亲巴勒斯坦活动人士使用这一表述，批评人士谴责该表述是在煽动针对犹太人的暴力行为。但他并未放弃对以色列的强硬立场，在10月16日的市长辩论中坚称：“我不会承认任何国家有权在基于种族或宗教的等级制度下生存。” 他继续将以色列阿拉伯人和犹太人之间的状况比作种族隔离时期的南非。

毫无疑问，如果马姆达尼下个月获胜，他将成为特朗普的首选目标。总统已经冻结了用于纽约基础设施项目的数十亿美元联邦拨款，并威胁说，如果马姆达尼控制市政厅，他将进一步削减联邦资金。他尚未像在其他民主党控制的城市那样派遣国民警卫队——至少目前还没有。但马姆达尼似乎正准备与总统发生冲突，他上个月表示，他认为国民警卫队在他的城市部署是“不可避免的”。

“我们正处于政治黑暗时期，”马姆达尼在10月13日的竞选集会上说道。“特朗普和他的美国移民和海关执法局特工正在我们眼前将我们的移民邻居从我们的城市中抢走。他的独裁政府正在对任何胆敢反对他的人发动焦土政策报复。”

尽管马姆达尼在民调中一直保持着对科莫和共和党候选人柯蒂斯·斯利瓦两位数的稳健领先优势，但他的胜选将取决于11月4日哪些纽约人会去投票。纽约约470万登记选民中，通常只有约四分之一的人会参加市长选举。深陷丑闻的现任市长埃里克·亚当斯在9月份的民调支持率仅为个位数的情况下退出了竞选。他的许多支持者转而支持科莫，而科莫也得到了纽约富裕阶层（纽约市约有35万百万富翁）和企业主的支持。这些企业主警告称，马姆达尼的政策将导致资本外逃，并削弱纽约作为全球金融中心的地位。在初选中，马姆达尼在黑人选民中的表现也不佳，黑人选民将他与士绅化运动联系在一起，认为这种运动导致黑人无法居住在传统社区。自那以后，他一直努力改变这种看法。

如果他获胜，焦点将立即转向马姆达尼能否落实其政策，其中最昂贵的政策包括为五岁以下儿童提供免费托儿服务和免费城市公交车。为了支付这些政策的费用，马姆达尼承诺对百万富翁征收5.9%的特别所得税（目前该市最高税率为3.9%，适用于所有收入超过5万美元的人），并将企业所得税税率从7.25%提高到11.5%。这些税率将加在州和联邦所得税之上，使纽约的边际税率在全美名列前茅，甚至高于加拿大的一些省份。

马姆达尼需要州议会和州长的支持才能采纳他的税收提案。虽然霍楚尔女士对增税的想法持冷淡态度，但奥尔巴尼的几位民主党领导人已经表示支持他的计划。他提出的在每个行政区推广市属杂货店，并冻结全市100万套租金稳定公寓的租金的方案，虽然不会带来巨额的前期成本，但这些方案将面临来自小杂货店老板和房东的强烈反对，更不用说许多经济学家了。但迄今为止，对马姆达尼左翼议程的最大挑战将来自华盛顿。

“纽约市长要想实现变革，需要市议会的支持，需要州长的支持，甚至可能需要联邦政府的资金注入”福特汉姆大学的伯格教授说“如果特朗普削减所有联邦资金，马姆达尼将在其市长任期内的大部分时间里试图填补城市预算的空缺。”

无论结果如何，全世界都将拭目以待。如果马姆达尼在纽约领导的社会主义实验失败，全美民主党人都可能在选举中付出代价。但如果他21世纪的“下水道社会主义”sewer socialism——专注于改善纽约工薪阶层生活的公共产品——比反对者预测的更为成功，马姆达尼或许会为民主党重返华盛顿乃至全国的权力之路指明一条摆脱特朗普主义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