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尼难以抵挡的中国诱惑

《环球邮报》驻国会高级记者史蒂文·蔡斯（Steven Chase）10月18日从北京发回长篇报道《中国的诱惑》，指“卡尼希望从加拿大与北京关系重启中获益”，但“卡尼面临的挑战是如何走出自1989年北京暴力镇压抗议者以来加中关系最糟糕的时期”，“他作为总理将在多大程度上否定特鲁多基于价值观的外交政策，目前尚不清楚”，“在进入政界之前，卡尼就已经展现出与中国建立联系的意愿。2024年3月，他以时任彭博社董事会主席的身份率领北美商界代表团前往北京与习近平会面。此次会面被视为重塑对中国经济信心的一项战略举措”。

卡尼面临的挑战在于，他能否在不激怒特朗普的情况下，削减对华电动汽车关税（哪怕是部分削减）。特朗普本周刚刚宣布对中国进口产品征收100%的新关税，并将北京视为最大的战略和经济挑战。美国商务部长霍华德·卢特尼克上周表示，特朗普政府无意让加拿大继续为美国市场生产汽车，即使达成新的贸易协定，美国对加拿大制造的汽车征收的关税仍将保持不变，此举粉碎了未来两国在汽车领域合作的希望。

尽管中加关系仍面临寒意，但某些领域的贸易正蓬勃发展。在中美贸易紧张局势加剧的背景下，中国削减了对美国石油的购买量，却正创纪录地购买加拿大石油。10月上半月有近500万桶原油从温哥华运出。

全文如下：

北京最大的鱼市，如同迷宫般，散发着浓郁的海水气息，摊位林立，摆满了来自俄罗斯的巨型螃蟹、来自澳大利亚的紫龙虾和来自中国东南沿海的黄花鱼。

然而，在京深海鲜市场越来越难找到来自加拿大的产品：它们是渥太华和北京之间贸易战的牺牲品。

随着特朗普领导下的美国日益推行保护主义，且难以预测，加拿大越来越难以摆脱这笔生意的损失。

9月，卡尼总理称赞中国是一个“由工程师管理的国家”，而他本人也正试图在未来的日子里完成一项艰巨的建设性任务。

他正努力重建加拿大与这个新兴亚洲超级大国破裂的关系，同时避免疏远特朗普——特朗普希望盟友支持他对华强硬的政策。

加拿大出口产品中超过5%销往中国，使其成为加拿大最大的海外市场之一，但仍远低于美国75%的出口份额。

外交部长安妮塔·阿南德17日访问北京，这是一系列不断升级的外交努力中的最新一次，旨在为卡尼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最早于10月底会晤奠定基础。她是八年来第二位访问中国的加拿大外交部长。

《环球邮报》本周获准进入中国，此前数年，该报一名记者一直被拒绝入境。自2022年2月冬奥会以来，该报一直没有在中国进行报道，其最后一位驻华全职记者也于2021年6月离职。《环球邮报》目前在香港有一名记者。

加拿大和中国都在努力为两国领导人在卡尼即将访问亚洲期间进行面对面会谈铺平道路：此次访问可能在10月底韩国举行的亚太经合组织峰会期间举行。

卡尼面临的挑战是如何走出自1989年北京暴力镇压抗议者以来加中关系最糟糕的时期，这场镇压一度使中国被西方国家视为弃儿。

将两国关系破裂归咎于中国2018年监禁两名加拿大人——加拿大人康明凯和迈克尔·斯帕弗——并不能完全反映特鲁多总理任期内发生的事情。特鲁多在任初期对中国相当友好，并有志于与北京签署自由贸易协定。

众所周知，特鲁多的父亲皮埃尔于1970年断绝了与台湾的外交关系，转而承认共产党领导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特鲁多在其议员生涯早期对北京抱有乐观态度，公开表示钦佩“中国的基本独裁统治”，认为它能够推动变革并“扭转经济”。

然而，到特鲁多总理任期结束时，这种钦佩之情已然消退。他的政府应美国的引渡请求逮捕了华为高管孟晚舟，这引发了康明凯和斯帕弗针锋相对的监禁；他阻止了中国企业高调收购；他禁止中国旗舰企业华为参与该国的无线基础设施建设；他驱逐了一名中国外交官；他呼吁霍格调查这个亚洲大国的外国干涉行为。此外，他的政府还限制了与中国军方和国家安全机构进行学术合作的资金。

2019年，在一段低谷时期，时任中国大使卢沙野指责加拿大对待孟晚舟的做法是“白人至上”。

情况进一步恶化。2022年，加拿大下议院通过一项决议，谴责中国对维吾尔族少数民族的“种族灭绝”行为。近年来，渥太华与西方盟友联手，谴责北京对香港的镇压，并接纳了逃离香港这片前英国殖民地的异见人士。加拿大还深化了与台湾的非正式关系，加强了驻台北代表机构，并在那里任命了一名专员，以合作打击网络攻击——中国是网络攻击的主要来源。

这一切都并非凭空而来，特鲁多对中国的冷淡态度与许多西方国家的类似举措如出一辙。与俄罗斯一样，中国在过去十年中也从潜在的合作伙伴变成了竞争对手。

卡尼曾任央行行长，但与此事毫无关联，他的到来代表着翻开新篇章的机会。

但他作为总理将在多大程度上否定特鲁多基于价值观的外交政策，目前尚不清楚。

然而，在进入政界之前，卡尼就已经展现出与中国建立联系的意愿。2024年3月，他以时任彭博社董事会主席的身份率领北美商界代表团前往北京与习近平会面。此次会面被视为重塑对中国经济信心的一项战略举措。

一位与加拿大有联系的业内匿名人士表示，中国政府已通过非官方渠道向加拿大总理捎信，表示欢迎他访问中国。特鲁多上次访华是在2017年。

卡尼面临的挑战在于，他能否在不激怒特朗普的情况下，削减对华电动汽车关税（哪怕是部分削减）。特朗普本周刚刚宣布对中国进口产品征收100%的新关税，并将北京视为最大的战略和经济挑战。

中国今年对加拿大的海鲜、猪肉、油菜籽和其他产品征收了报复性关税，以报复加拿大在特鲁多领导下于2024年与美国联合征收的关税。当时，为了保护北美汽车业免受中国电动汽车过剩产能的影响，加拿大和前拜登政府对电动汽车征收了100%的关税。两国还对中国钢铁和铝征收了25%的关税。

加拿大正试图与华盛顿达成一项贸易协议，以取消特朗普今年颁布的一系列保护主义关税，尽管两国此前已达成自由贸易协定。美国商务部长霍华德·卢特尼克上周表示，特朗普政府无意让加拿大继续为美国市场生产汽车，即使达成新的贸易协定，美国对加拿大制造的汽车征收的关税仍将保持不变，此举粉碎了未来两国在汽车领域合作的希望。

萨斯喀彻温省是油菜籽的主要产地，省长斯科特·莫伊9月份曾表示，加拿大可以考虑向对电动汽车征收较低关税的司法管辖区学习，例如欧盟最高35%的税率，或墨西哥提议的对中国汽车征收50%的关税。

卡尼16日在渥太华对记者发表讲话时承认了自己的困境。

他说：“汽车行业的关系并非如此简单，仅仅向中国敞开大门，不会对加拿大与美国的关系以及加拿大国内的经济活动产生任何影响”。

今年8月，中国对加拿大油菜籽征收75.8%的关税。油菜籽是阿尔伯塔省、萨斯喀彻温省和马尼托巴省的主要作物。此举是对渥太华政府于2024年对中国电动汽车征收100%关税以及对中国钢铁和铝征收25%关税的报复。

北京方面此前已于3月对加拿大菜籽油、菜籽粕和豌豆征收100%关税，并对加拿大海鲜和猪肉产品征收25%的关税。

中国毫不掩饰希望加拿大取消对电动汽车的关税，并表示届时将取消其已实施的报复性关税。

在京深海鲜市场，巨型螃蟹正试图从鱼缸里爬出来，摊贩们当着顾客的面切活鱼出售，而加拿大龙虾的货架却缩水了。摊主黄胜表示，他计划用美国龙虾来填补一些空的鱼缸。

黄先生表示，由于关税导致加拿大海鲜价格翻倍，他也开始进口更多俄罗斯螃蟹，因为在国内经济低迷的情况下，中国消费者不愿支付两倍的价格。“消费者肯定会优先考虑俄罗斯海鲜”他说。

中国各地的海鲜进口商都表示，他们渴望贸易战结束。他们表示，报复性关税正在损害他们的生计，并导致加拿大产品在中国的市场萎缩。

位于中国东南部福建省的海山兄弟海鲜公司，一直将加拿大虾作为“纯正的极地美味”出售，现在不得不从其他地方寻找货源。

总部位于福州的海山兄弟海鲜公司市场副总监林先生表示，该公司进口的加拿大虾数量大幅下降。

他表示，中国进口商已转向加拿大在丹麦、格陵兰和挪威的竞争对手，以弥补缺口。

林先生表示，他从加拿大进口的海鲜总量下降了高达40%。

他表示，他更倾向于与加拿大供应商合作，并解释说“加拿大海鲜出口商是比较专业的”贸易伙伴之一。

位于中国北方城市沈阳的金国海鲜公司老板王恒，20多年来一直向餐馆和零售客户销售北方虾。她表示，关税导致公司收入减半，这促使她考虑止损并寻找其他业务。

“我们抵御风险的能力肯定不如大公司。”

她表示，加拿大虾在当地市场的地位正在下降，而贸易战加剧了这一趋势。 “我们这边专门经营加拿大海鲜的商店越来越少了，现在只剩下两三家了”。

尽管中加关系仍面临寒意，但某些领域的贸易正在蓬勃发展。在中美贸易紧张局势加剧的背景下，中国削减了对美国石油的购买量，而中国正在创纪录地购买加拿大石油。彭博社援引Vortexa船舶追踪数据报道称，由于近期跨山输油管道（Trans Mountain pipeline）的运力扩张，10月上半月有近500万桶原油从温哥华运出。

中国人对卡尼能否在纠正中加关系方面取得进展存在分歧。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加拿大研究中心研究员刘丹认为，加大对卡尼的压力，使其将加拿大的出口市场多元化，使其不再局限于美国，将有助于促成妥协。

中国人民大学美国研究中心主任时殷弘告诫不要对卡尼与习近平的会谈抱有过高期望。他表示，他对中加关系持“相当悲观的态度”。 “有时，会谈甚至可能有害，因为它们会制造虚幻的希望，而当这些希望破灭时，可能会导致对另一方更大的不满。”

他认为卡尼想要讨好特朗普的意愿会阻碍谈判的进展。

“他的首要任务是应对特朗普，而特朗普目前对中国的强烈反对，卡尼怎么可能偏袒中国而损害自己的首要任务呢？”他说“不可能”。

加拿大公众对中国的态度似乎正在升温。

安格斯·里德研究所与加拿大智库加拿大亚太基金会合作开展的一项新民意调查发现，目前27%的加拿大人对中国持好感，高于2025年初的16%，几乎是2021年10%的三倍。尽管如此，安格斯·里德研究所指出，仍有59%的受访者对中国持负面看法。

超过一半（51%）的受访者表示，加拿大应该更加重视与中国的经济关系，这一比例比2023年上升了15个百分点。

民调显示，在人权与贸易机会的权衡问题上，人们对前者的担忧有所下降。2019年、2020年和2021年，超过70%的加拿大人在与中国打交道时优先考虑人权。该民调机构表示，这一比例已降至52%，目前只有48%的人认为贸易机会至关重要。

安格斯·里德研究所于9月25日至29日对1700名加拿大成年人进行了随机抽样调查。

阿南德女士16日在北京的访问包括与中国外长王毅举行两小时的会晤，双方同意恢复定期沟通渠道，以期稳定两国关系并解决贸易争端。王毅发表声明称，此次会晤是中加关系迈向“新起点”的重要一步。

阿南德女士告诉《环球邮报》，在卡尼领导下，加拿大制定了一项“新外交政策”，其中包括与中国发展合作关系。

“双方充分认识到，尽管我们并不总是意见一致，但我们应该能够进行对话”她说。

她表示，加拿大对中国人权问题的担忧依然存在，但她也指出，这并非渥太华唯一考量。“鉴于全球战略环境和经济环境的变化，还有其他重要问题”。

今年6月，在领导自由党在加拿大取得胜利一个多月后，卡尼启动了修复两国关系的进程。他与中国国务院总理李强在电话中同意“规范沟通渠道”，并召开副部长级会谈，以应对贸易战。上个月，他还在联合国大会期间与李克强会面，但在此之前，他在纽约外交关系委员会的讲话中公开赞扬了中国。

卡尼在讲话中阐述了与中国合作的可能路线图。加拿大可以在大宗商品、能源和基础制造业方面“深入参与”，但要设置障碍，将任何可能“涉及国家安全、隐私”或其他问题的事情“搁置一边”。

他表示，应对气候变化是加拿大乐于与中国合作的一个领域。“中国了解很多解决排放问题的工程解决方案，”他谈到中国时说。

加拿大肉类倡导办公室驻北京主席克里斯·怀特（Chris White）表示，北京视卡尼为“一位庄重而有影响力的经济重量级人物”，他认识到全球贸易体系对中国经济的依赖。他表示，对卡尼来说，“重点不在于公开说教，而在于有管理的接触：在利益一致的地方合作，划定红线，避免争议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

加中贸易理事会对卡尼的做法表示赞赏。“总理已将务实主义重新置于加拿大对华政策的核心”执行董事比扬·艾哈迈迪（Bijan Ahmadi）补充说，这种重新接触对出口商、投资者和工人至关重要，“他们依赖于对加拿大最重要市场之一的可预测准入。”

曾在特鲁多担任总理期间担任其外交政策顾问、现任渥太华大学国际事务教授的罗兰·帕里斯（Roland Paris）表示，这种和解能走多远，最终会带来什么结果，目前尚不确定。

“鉴于近年来的动荡，稳定两国关系固然值得欢迎，但深化合作的前景有限”帕里斯教授表示“部分原因是，中国一贯善于将其他国家的依赖转化为政治筹码——或者更糟的是，将其转化为对抗令北京不悦国家的武器——部分原因是，加拿大的当务之急仍然是管理与美国的经济关系，美国是其迄今为止最大的贸易伙伴。”

加拿大亚太基金会研究与战略副总裁维娜·纳吉布拉表示，加拿大肯定可以向中国出口更多石油、液化天然气和农产品。但她警告不要过度依赖这个市场，并表示北京方面并没有将贸易和外交关系分开，这意味着，作为购买更多加拿大产品的回报，中国可能会期望加拿大改变对台湾的支持或在南海问题上的立场。

“我们的目标不是遏制中国，而是遏制我们面对中国共产党的脆弱性”纳吉布拉说。

中国人权捍卫者组织联合执行主任索菲·理查森（Sophie Richardson）告诫卡尼政府不要放弃加拿大在海外促进人权的承诺，她表示：“现在痛苦地意识到，民主国家仅仅‘提出’”对中国的人权担忧是行不通的。

加拿大前驻华大使赵朴（Guy Saint-Jacques）表示，卡尼必须继续执行霍格调查委员会关于外国干涉的建议，包括承诺的外国影响力登记制度，以阻止中国对加拿大的干涉。“否则，加拿大公众会认为卡尼牺牲了加拿大的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