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国父的三重含义

奥罗斯科为家乡画的第二幅壁画是哈里斯哥州政府大楼里的这幅《国父与燃烧的火炬》。

2023年8月至10月，两个多月的墨西哥之旅，串联着花曼特拉节、流浪乐队及牛仔节、墨西哥独立日、萨巴铁拉斗牛节和瓜纳华托塞万提斯艺术节等一连串节庆。在墨西哥两个最重要的斗牛重镇花曼特拉和萨巴铁拉的街头看公牛狂奔，在流浪乐队重镇哈利斯哥州府瓜达拉哈拉夜夜笙歌，去流浪乐队诞生地科库拉小镇探访，也朝圣了歌王V.F.的根据地三匹小马驹牧场。

意外的收获是在瓜达拉哈拉过墨西哥独立日时，得知墨西哥国父米格尔·伊达尔戈 (Miguel Hidalgo) 为父的三重含义：天主教神父；墨西哥国父；可能多达六名私生子的生父。这一复杂而又奔放的信息似乎透露出墨西哥与众不同的基因密码。

1753年出生于瓜纳华托州的伊达尔戈是具有自由思想的新潮流神学家和演说家、法国文学家、革命家，1810年9月16日在其教堂敲钟呐喊发起独立运动，8天后被天主教宗教裁判所逐出教会，次年7月30日被西班牙军人斩首于美国边境。他有女人和多名私生子的传言从未间断，有多名以他姓氏冠名的后人获得墨西哥国会特批的养老金，尽管有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历史学者撰文为这些传言证伪，但不少墨西哥人仍相信他们的国父有后代传世。

其实，谁当墨西哥国父一直存有争议。新西班牙殖民军将军阿古斯丁·德·伊图尔维德投奔独立运动，于1821年2月实施伊瓜拉计划，主张建立君主立宪制的独立墨西哥，尊天主教为国教，8月24日他与新西班牙总督签订科尔多瓦协定，宣告墨西哥独立，1822年5月19日国会宣布墨西哥为帝国，他成为皇帝阿古斯汀一世。保守派推崇他为墨西哥国父，但反对者嫌弃他最后黄袍加身，以至于在1824年被共和军枪决。

1824年墨西哥共和国成立后，伊达尔戈就被视为第一位起义者和国父，分别有州市以他的名字命名，自1825年起他鸣钟呐喊的日子9月16日成为国定假日，1885年总统波菲里奥·迪亚斯 (Porfirio Díaz) 更将其定为独立纪念日。

有私生子的神父、有争议的国父，在伊达尔戈的光环下，墨西哥成为因自由而多姿多彩，却因包容而自相矛盾的国家：人民虔诚祷告，但《完美服从》这样揭露神父罪恶的电影不仅可以诞生，还畅行无阻；共产主义艺术家成为国师，希特勒的《我的奋斗》在街头随处摆卖；政府常常无为，黑帮四处崛起填补权力空白。

墨西哥瓜纳华托州Celaya艺术博物馆收藏的本地籍画家Octavio Ocampo所画《米格尔·伊达尔戈》

以下归纳于八个小标题的内容为这两个半月微信文字的汇总，省略了大量图片和所有视频。

一. 两种源于西班牙的激情在墨西哥流行

二.火山脚下隔世宁静的山村

三.拉美无法统一于武力，或许会统一于歌声中

四.被马匹改变的墨西哥人遗传基因

五.独臂壁画大师令人晕眩的穹顶画

六.瓦亚塔的落日余晖

七.不拿圣经拿酒樽的神父

八.毒枭与斗牛

九.堂吉诃德是西班牙语裔的耶稣基督

一. 两种源于西班牙的激情在墨西哥流行

夏天来墨西哥还是第一次，走在街上，被高原魔幻的云彩吸引，最后在大暴雨中逃窜。

多年前一位定居波哥大的法国人跟我夸耀哥伦比亚之好，我提醒他可惜食物不怎么的，这一点他甚为赞同，说哥伦比亚的食物是奴隶的食物，因为早期都是黑奴做饭。 在整个拉丁美洲，墨西哥美食一枝独秀，甚至在全球美食图谱上都十分耀眼。这是在文化优势之外，墨西哥领先拉美的另一领域。 墨西哥街头小吃随处可见，无论你是否光顾，很多摊主都乐意被拍照，这令人感觉很爽。

墨西哥中部小镇花曼特拉，天主教会在斗牛场为斗牛士举行的夜间弥撒。

31岁的斗牛士Arturo Macías将513公斤的公牛一剑毙命，就在两分钟前，他被公牛掀翻在地，被七八名工作人员抬出场时挣脱出来，拿起红布继续斗牛。 Arturo Macías来自阿瓜斯卡连特斯州，是当今墨西哥名气最大的斗牛士。今年4月在家乡的一场斗牛中，他被牛角刺穿了肺部。 视频最后公牛被刺中后摇晃数十秒倒地身亡，斗牛士助理将牛耳割下送给斗牛士，这是一剑毙命的最高荣誉。全场观众狂喊着挥舞白手帕，我摸了摸只找到一张白纸也挥了起来。Arturo Macías被众斗牛士扛着绕场一后离去，这时在花曼特拉已近午夜12点。 墨西哥目前被斗牛撕裂。阿瓜斯卡连特斯、特拉斯卡拉、伊达尔戈、克雷塔罗、萨卡特卡斯、米却肯和瓜纳华托允许斗牛，索诺拉州、格雷罗州、科阿韦拉州和金塔纳罗奥州（坎昆所在地）等已立法永久禁止。

两种源于西班牙的激情在墨西哥流行：斗牛和弗拉门戈舞。与在西班牙一样，弗拉门戈舞与斗牛密不可分，哪里有斗牛，哪里就有这舞蹈。 2015年，美国亚利桑那州立大学舞蹈教授Adair Landborn出版专著《弗拉门戈和斗牛：两种西班牙传统的运动、激情和风险》，指“国际学术界正研究弗拉门戈舞蹈和斗牛之间的关系”。 视频是花曼特拉斗牛博物馆里长达两小时的弗拉门戈舞表演。

花曼特拉镇斗牛博物馆陈列了这座斗牛之乡的历史细节：1918年斗牛场的落成海报，始于1874年的斗牛节100周年纪念活动海报，100多年来与斗牛士对决的著名公牛的牛头标本，更有大量斗牛名士的照片和画像从墙上发出无声的召唤：好男儿来斗牛！ 更特别的是图七八，特拉斯卡拉州每个城镇的代表符号和用这些神秘符号组成的象形文字斗牛图。 自500年前西班牙人带来斗牛，墨西哥斗牛场和斗牛士数量均已居世界第二，业内谋生者达100多万人（人口1%）。

第149届花曼特拉花毯节，见到了传说中铺满20多公里街道的花毯，为墨西哥之最。感觉有些失望，因为图案都是用模具倒出来的，并非想象中的创作，且用料大多是彩色木屑，少有鲜花和水果豆类。 去年在瓜纳华托见到的花毯，虽只占一条主街，但每一个图案都现场制作，精雕细刻创意十足，且用料丰富造型立体，大量的鲜花豆类和水果引得鸟类盘旋。 花曼特拉花毯节始于1874年，在墨西哥久负盛名，但不加改进恐怕会被瓜纳华托这样文化底蕴丰厚的新秀超越，后者已经喊出要办墨西哥最好的花毯节了。

专业的斗牛士携带包裹着屠牛剑的方形大红布，而参加街头斗牛的业余小将，标配是一条鲜艳的三角形红领巾，男女老少们把它挂在脖子上，就像是挂上了勇者勋章，哪怕他们躲在高架铁管上不动弹，也用红领巾挑衅过公牛。 街头斗牛之后，便是街头舞蹈。人手一支啤酒，无需音乐自带旋律，轻摇慢晃欢快起舞，这就是墨西哥人常有的自嗨状态。

二.火山脚下隔世宁静的山村

墨西哥中部城市Puebla，其古城部分是世界文化遗产，该市管弦乐团在古城大教堂外免费演出。

6至9月是推广墨西哥国菜Chile en Nogada（图九）的季节，这道把肉和水果塞入辣椒的名菜，是1821年由Puebla圣莫尼卡修道院的修女们为迎接签署墨西哥独立条约的奥古斯丁·德·伊图尔比德 (Agustín de Iturbide) 发明和烹制的。 这间修道院在1940年关闭后成了墨西哥首家修女博物馆，记录过去250年间修女们在这个完全封闭的院落里的修行生活。图三是17世纪修女的洗浴间，解说员说那时修女很少洗浴，大概一年才一次。她看我面露疑惑，进而解释西班牙语形容人身上气味难闻时说“Huele a madres”，意思就是“闻起来像修女一样”。 她说在这间修道院，一旦成为修女就不可再向男士露脸，且终身不得踏出大院，死后也埋在地下室里（图六）。

在Puebla的屋顶，可远眺33公里外海拔5426米的墨西哥第二高峰波波卡特佩特火山（Popocatépetl）（图一）和第三高峰5230米的伊斯塔西瓦特尔火山（Iztaccíhuatl）（图二），前者也是目前世界上最活跃的火山之一。 被火山吸引着倒了两趟招手车，最后坐上这位山村帅哥（图九）开的村间小巴，来到距离两座火山都只有10公里的小山村，突然有了隔世的宁静，问这里是否有客栈，答曰没有，因从没有外国人来。在外国游客如云的墨西哥，还有这么遗世独立的地方，可谓是墨西哥的桃花源。

三.拉美无法统一于武力，或许会统一于歌声中

经墨西哥城，去城北50公里处的空军圣塔露西亚基地搭机，飞往墨西哥第二大城瓜达拉哈拉。 墨西哥城作为人口超纽约的北美第一大城，市中心50公里半径内有三座国际机场和一座国内机场，这座刚刚由空军基地改建好的AIFA国际机场规模第二大。 这得归功于废了总统专机的墨西哥现总统，他叫停了前任在首都以东新建美洲最大机场的好大喜功计划，把用了70年的城北军用机场改建为国际机场，为市中心老牌的墨西哥城国际机场分流。

牛仔作为墨西哥国技令人百看不厌，而瓜达拉哈拉所在的哈里斯哥州，又是墨西哥牛仔的故乡。在瓜达拉哈拉三匹小马驹（los 3 potrillos）牛仔场，这位来自米却肯州的牛仔三次倒地绊倒飞马后，观众把帽子、靴子和披肩等扔进场，以示敬意，我也把新买的巴拿马帽扔进去，他拾起再扔回给我，算是开了光。

裸骑母马（Yegua）是一项勇敢者的技术活儿，有人一出场就被颠下马背，这位牛仔功夫过硬，翻江倒海骑行了30秒，漂亮地跑了两圈，最后落地时快活得直跺脚，就像鞍马运动员拿下了奥运冠军一样。

斗牛与弗拉门戈舞为伴，牛仔绑定的是流浪乐队（Mariachi），这次在瓜达拉哈拉三个小马驹牛仔场，是来自墨西哥、哥伦比亚、秘鲁和厄瓜多尔的四个流浪乐队为牛仔比赛伴唱。 发源于墨西哥哈里斯哥州的流浪乐队，穿着墨西哥第二位皇帝被枪毙前给他们设计的具有十九世纪欧洲宫廷风格的服装，一百多年来这一华丽的艺术已经输出到了美洲大陆各地，甚至在加拿大首都渥太华的国会山庄前都有过他们的身影。

流浪乐队（Mariachi）是墨西哥风格的乡村歌曲，至少在17世纪就诞生于哈里斯哥州农村地区，后随农民进城，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国乐。歌曲一般唱颂爱情、死亡、政治、英雄，甚至是动物和乡村生活，凡墨西哥人都会边唱边舞。最著名的曲目《黑美人》（La Negra）因脍炙人口而被称为墨西哥第二国歌。 在其诞生地哈里斯哥州，正举办第30届瓜达拉哈拉国际流浪乐队节，除大型剧场售票演出外，市中心自由广场还举办8场大型免费演出，视频是当地女子流浪乐队演出。

和很多草根事物一样，流浪乐队（Mariachi ）的诞生年份无法考究，目前发现的最早书面记录是1695年，远在19世纪法国人来墨西哥干预之前。 但资助流浪乐队事业茁壮成长的哈里斯哥基金会（LA FUNDACIÓN DE JALISCO）明确诞生于1823年，今年整200周年，为此第三十届瓜达拉哈拉国际流浪乐队及牛仔节请六个国家的200名歌手，登上自由广场的免费舞台为之献唱。

流浪乐队由不同数量的小提琴、小号和吉他组成（讲究的再加一把竖琴），人数十到十五不等，最大特点是每个乐手都是歌手，但哪怕他的唱功堪比帕瓦罗蒂的徒弟，曲罢都得退回原位去拉琴吹号唱合唱，让别的乐手一展歌喉。

连着几天看了三支哥伦比亚流浪乐队的演唱，感受到墨西哥文化对哥伦比亚的影响。墨西哥的流浪乐队1959年落户哥伦比亚后广受欢迎，麦德林贩毒集团的战争部长何塞·加查是其狂热粉丝，1988 年他被《福布斯》杂志评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因热爱墨西哥，他还把财富墨西哥化，用墨西哥地名命名其在各处的豪宅。 在第三十届瓜达拉哈拉国际流浪乐队节上看了美国、哥伦比亚、秘鲁、玻利维亚和厄瓜多尔等国流浪乐队的演出，他们对墨西哥文化的演绎十分动情、精准到位，一如唱着自己祖国的歌曲。 过去两百年，玻利瓦尔、圣马丁、格瓦拉等人为拉美统一征战，但无一成功。血缘、语言和文化背景相同的拉美无法统一于武力，或许有一日会统一于歌声中。

这是来自美国加州的流浪乐队在瓜达拉哈拉演出。除墨西哥外，美国是流浪乐队最多的国家，这并非出于白人对这一音乐的厚爱，而是因为在美墨西哥裔实在太多，合法移民3700多万，非法移民600多万，合计4400多万，比加拿大总人口还多一大截。 据《拉丁百科全书》记载，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很多墨西哥流浪乐队整队移民到洛杉矶，使其成为流浪乐队在美国的圣地，他们还在洛杉矶开设流浪乐队餐厅，这一经营手法又传回了墨西哥。 1961年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民族音乐学研究所成立流浪乐队，创学术机构自建流浪乐队的历史，如今美国（特别是墨西哥裔集中的西南各州）大学里广开流浪乐队课程，首届流浪乐队国际研讨会于1979年在得克萨斯州举办。 时至今日，流浪乐队和美国的蜜月期早已过去，但由于墨西哥裔社区的庞大需求，流浪乐队已扎根于美国文化之中。

流浪歌手这一职业多半是世代传承，并常出现兄弟组合。第30届瓜达拉哈拉国际流浪乐队节力推巴赫巴兄弟Los Hermanos Barba，就是一个姓“胡须”人家的长子Fernando 和次子Alejandro。 半个多世纪前墨西哥流浪乐队有著名的假声大王扎萨尔兄弟组合（Los Hermanos Záizar），墨西哥今日最热门的网红是流浪歌手兄弟耶稣和查毕los hermanos Jesús y Chadbi。 实际上，墨西哥流浪乐队一直遵循着“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须教父子兵”这一中国古训，网上流传成为流浪歌手的条件依次是：一是墨西哥人，二是向家人学习这门艺术，三是会唱歌，四是会拉琴吹号，五是能组九人以上的乐队。

视频是11年前获墨西哥音乐剧最佳新人奖的瓜达拉哈拉女流浪歌手Lety López在今年国际流浪乐队节上做专场演唱，她是19年前的墨西哥好声音第四名，目前活跃在美国和墨西哥音乐剧舞台和西班牙语配音界，已发行11张唱片。 成功的流浪歌手能走很远。 她的同乡前辈Vicente Fernandez被誉为流浪歌曲之王和墨西哥文化偶像，获过四项格莱美奖和九项拉丁格莱美奖，在好莱坞星光大道刻有一颗星，唱片销量达5000万， 被《滚石》称为史上最伟大墨西哥歌手。他在2021年底去世时，墨西哥总统、美国总统、哥伦比亚总统和委内瑞拉总统表达哀悼，美国NBA篮球赛、墨西哥甲级足球联赛在赛场播放他的歌曲以示怀念。

探究墨西哥流浪乐队的来源，归纳起来有三种说法：一是劳动起源说，相信这种载歌载舞的音乐发源于庄园田野，二是宗教起源说，认为流浪乐队Mariachi这个词来自一种歌颂圣母玛丽亚的宗教节庆与音乐表演mah-ree-ah AH-chay，三是法国来源说，说是在19世纪法国人统治时期， 法国人常在婚礼Mariage上表演它，所以得名Mariachi，后查证流浪乐队诞生比法国人到来早一百多年， 法国来源说不攻自破。

视频是第30届瓜达拉哈拉国际流浪乐队节期间，当地大教堂举行的流浪乐队弥撒。

墨西哥国歌是在半数国土在十九世纪被美国夺去后由西班牙人创作的战争进行曲，它和其他国家国歌一样令人肃然起敬，但在这个歌舞之国，还不足以表达墨西哥人的身份认同。 近百年后，哈里斯哥州流浪乐队唱出的《黑美人》（EL SON DE LA NEGRA）火遍全墨西哥，成为第二国歌，与不苟言笑的第一国歌不同，它催人歌舞，墨西哥味十足。 视频是第30届瓜达拉哈拉国际流浪乐队节闭幕式上表演的《黑美人》。

Negrita de mis pesares/ Ojos de papel volando/ Negrita de mis pesares/ Ojos de papel volando/ A todos diles que sí/ Pero no les digas cuando/ Así me dijiste a mí/ Por eso vivo penando/ Cuando me traes a mi Negra/ Que la quiero ver aquí/ Con su rebozo de ceda/ Que le traje de Tepic

我悲伤的黑美人/ 目光像纸一样在风中飘动/ 我悲伤的黑美人/ 目光像纸一样在风中飘动/ 告诉大家/ 是的/ 但不要告诉什么时候/ 这就是你告诉我的/ 这让我生活在痛苦之中/ 什么时候带来我的黑美人？/ 我想在这里见到她/ 和她的丝绸披肩/ 那是我从特皮克带给她的

四.被马匹改变的墨西哥人遗传基因

视频是基督教徒在墨西哥第二大城市瓜达拉哈拉市中心天主教大教堂外传教，与天主教争夺信众。 墨西哥是天主教第二大国，但墨西哥没有官方宗教，没有国教之尊的天主教无法阻止其他宗教争取信徒。 目前墨西哥天主教徒减少基督教徒增加，天主教徒占比从1950年人口总数的98%降至2000年的88%，2020年人口普查又发现下降到77.7%，而基督教徒占比从2010年的7.5%增加到11.2%，墨西哥基督教徒的44%原是天主教徒，后转信基督教。

大瓜达拉哈拉市特拉克帕克区，是墨西哥的陶器之乡，其名本意就是粘土。墨西哥国立陶器博物馆就设在这里，在这个泥胎世界里，最吸引人的还是妙趣横生的墨西哥人。 在墨西哥国家陶器博物馆门外，特拉克帕克街头的铜雕也很有特色，不过在九幅照片中，有一幅不是青铜而是人肉。

坐两个多小时乡村巴士，去流浪乐队的发源地Cocula，看看早期Mariachi是什么模样。 小镇入口的雕塑（图二）和小镇博物馆的展品（图八九）都显示，早期的流浪歌手是农民装扮，普通的草帽、布条做的裤腰带、裸露脚趾的草鞋，至今还偶有当地农民歌手在街头卖唱（图三）。 不过在镇政府舞台上表演的当地流浪乐队着装和演唱都是现代风格（图四五），寻不着流浪乐队幼年时的痕迹。 还去当地流浪乐队学校看了看（图六七），不少孩子被父母送来学艺，记得之前说过流浪歌手多半世袭，那些和流浪乐队没有渊源的人家，就是通过这样的学校，让孩子成为流浪歌手的。

在流浪乐队的发源小镇Cocula，中央广场立着一尊铜像，碑文是：当代世界最伟大的诗人之一Elías Nandino Vallarta诞生地。镇里还有条街道以他为名。 他让我感觉孤陋寡闻，网络查询得知他是墨西哥外科医生，一生酷爱诗歌，出版了28本诗集，领导着拉美最具威望的文学杂志《Estaciones》并拥有一家出版社，准确地说他是墨西哥最伟大的当代诗人之一。 尽管没有后代，他在去世30年后的今天还炙手可热，州府要把他移棺至州名人园，小镇想让他落叶归根，国家在他生前就以他的名字设立了年度诗歌奖。 他的诗没有中译本，可能将来也不会有，因为他的写作非常个性化，是同性情色和形而上学的混合体。 他的自我评价是：在我的一生中，我成功地在医学与诗歌之间，即在痛苦与死亡之间，在爱与神秘之间，建立了一种共生关系。这很有趣，我觉得自己更像一个诗人而不是医生； 然而，这两种活动之间有一种田园诗般的感觉，就像干净的玻璃和干净的水之间一样，因为不知道哪个是玻璃，哪个是水。

墨西哥第一大淡水湖查帕拉湖，在第二大城市瓜达拉哈拉以南60公里，呈长条形，湖面面积1100平方公里，水容量8.1立方公里，均为中国第一大淡水湖鄱阳湖的1/3，后者湖面面积3283平方公里，水容量25.2立方公里。 不要以为只有鄱阳湖的水位在下降，由于供应瓜城500多万人用水、森林砍伐导致湖中泥土沉积和蒸发量增加，水位迅速下降的帕拉湖曾在2004 年被全球自然基金会评为“年度受威胁湖泊”。 照片是查帕拉湖畔最大城市查帕拉市，图一是雕塑渔夫耶稣基督，图二是查帕拉湖的保护女神，图四是传统集市，图八是大教堂和海鲜餐厅。

9月14日是墨西哥全国牛仔日（Dia de Charro），是各地牛仔牛女喜庆的日子。 1934年时任墨西哥总统阿韦拉多·罗德里格斯（Abelardo L. Rodríguez）在前任总统将牛仔套装指定为墨西哥人的代表性象征的基础上，进一步指定牛仔为国家庆祝日。 视频是瓜达拉哈拉市中心的牛仔日大游行，注意看这些牛女们，她们因穿裙子无法跨骑骏马，都是把双腿放在马背左侧，侧骑在马上。

两岁的小男孩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不动声色地骑马游行，他那牛仔父亲骑马在侧，两人不时互看一眼，就像是一对彼此关照的牛仔伙伴。 当初西班牙殖民者从欧洲大陆带来马匹时，可没想到它们会在墨西哥落地生根成深厚的牛仔文化，并改变了墨西哥人的遗传基因。

9月16日墨西哥独立日游行，瓜达拉哈拉的规模虽比不上首都墨西哥城，但还是吸引了众多爱国者，沿途万岁声不绝。 在日常生活中，墨西哥人“万岁”（Viva）不离口，不过万岁的对象都是地方而非人物，从墨西哥万岁、到各州、市甚至小镇万岁，喊得十分顺溜。土地爷被祝福多了，地气也就旺了。

瓜达拉哈拉警察流浪乐队在街头演唱《可爱的墨西哥》（Mexico Lindo），这吉他手的歌声可绕梁三日，分明是一个错当了警察的歌星。

美墨战争六位少年英雄纪念碑是瓜城独立日游行起点，却被当地人称为“失踪者纪念碑”，只因常年挂满了失踪者照片。独立日期间，州政府大楼也被失踪者照片团团包围，以警示失踪问题之严重。 墨西哥登记失踪人口已达十多万，据说每两小时失踪一人，最离谱的是2014年43名乡村师范学生在乘车前往格雷罗州伊瓜拉市政府抗议途中失踪，八年后被联邦政府认定全部死亡，原来学生被警方拦截后交给贩毒集团射杀和焚尸，此案被定性为国家犯罪，墨西哥前检察总长及数十名军警政官员被捕。 照片中失踪者大多是男性，但当地人否认偷渡到美国打工的说法，相信多半是被杀或遭贩毒集团绑架，女性则被迫卖淫。联合国人权机构指责墨西哥政府长期有罪不罚，是失职和不作为。 在瓜城深感政府不作为的例子是，数十条公交车始发站集中在古城南门，一两公里的大街上满是车却无站牌，我曾花两小时才找到车，交通局这样管理500多万人口的城市交通，匪夷所思。

五.独臂壁画大师令人晕眩的穹顶画

穹顶上这巨幅壁画中的人物，分别是教师、叛逆者、工人和科学家，是墨西哥壁画运动三巨头之一的奥罗斯科1936年回到家乡画的第一幅作品。这位左派艺术家对革命保持警惕，但对科学给予厚望，所以把科学家画成了三头六臂。八十多年过去，不难发现科学带给人类的变化远超过革命。 这寓言式的杰作位于墨西哥第二古老的大学瓜达拉哈拉大学剧场里，它既令人昏眩，又令人对这所大学肃然起敬。

奥罗斯科为家乡画的第二幅壁画是哈里斯哥州政府大楼里的这幅《国父燃烧的火炬》。

1810年9月16日米格尔·伊达尔戈神父在瓜纳华托州敲响教堂大钟号召起义，11月26日来到瓜城这栋大楼，建立临时政府寻求美国支持，同时废除奴隶制。宗教裁判所将叛逆神父逐出教门，两个月后西班牙军队攻下瓜城，神父在逃往美国途中被捕，在奇瓦瓦州被剥皮后处决，头颅送到瓜纳华托旧谷物市场悬挂了十年（去年曾去那里凭吊），1824年被移葬于首都独立天使纪念碑下。 伊达尔戈有三重身份：天主教神父、六名私生子女的生父、墨西哥国父。

奥罗斯科为家乡画的第三幅也是最后一幅壁画，在瓜城卡瓦尼亚斯救济院教堂，穹顶上的《为人类盗火的普罗米修斯》十分震撼，令此地有美洲大陆的西斯廷教堂的美誉。 卡瓦尼亚斯救济院建于1791年，是美洲大陆第一家孤儿院、救济院和精神病院，1997年被联合国列入世界文化遗产。 由于炎热的气候和济贫的传统，瓜达拉哈拉市中心有大量的无家可归者，他们成群结队风餐露宿，令人慨叹墨西哥这座文化、工业和经济重镇的贫富悬殊。

瓜达拉哈拉市中心的哈里斯哥杰出人物圆形大厅，外有32尊雕像、内有安放遗骸的98个壁龛，入选者都是本州最值得纪念的人物。 图一是墨西哥壁画大师何塞·克莱门特·奥罗斯科（José Clemente Orozco）的雕像，他66岁去世后安葬在首都墨西哥城名人圆形墓地，故乡也在这个圆形大厅给他留了一席之地。 奥罗斯科毕业于农学院，左手残缺，毕生用一只手作画，想象他高悬在穹顶上独手画下那些传世杰作，说他不是天才，鬼都不信。

瓜达拉哈拉东南部的托纳拉满城都是色彩缤纷的集市，现场制作和贩卖陶瓷、锻铁工艺品、吹制玻璃、木材、纸浆、石膏和铜等制品，被称为墨西哥的工艺品之都。 图二是当地一家著名的陶艺店，里面的展品造型奇特色彩诱人，可惜不许拍照。店主说到加拿大满腹心酸，十多年某个12月份他去蒙特利尔办展，结果大雪封门，毛都没卖出去，从此断了加拿大的念想。

查帕拉湖畔色彩缤纷的阿嘻嘻镇，每年冬天有近两万名美国和加拿大人居住，按每月人均消费1000美元计，就是两千万美元即3亿多墨西哥比索，是小镇的经济支柱。 有了钱，墨西哥就更有魅力，越来越多的小街弄得像画廊一样，图一是镇中心广场，图二三是当地小学，外墙满是骷髅，还都有名字，图四是湖滨小道，图八是由公鸡组成的流浪乐队，图九是刻在墙上的当地歌曲“我可爱的阿嘻嘻”。

在瓜达拉哈拉干的最后一件事，是去2026年世界杯比赛场地阿克伦体育场看足球，瓜城俱乐部Chivas对另一个城市的俱乐部Pachuca，这是一场墨西哥超级联赛，两队半斤八两，结果0:0。 自1930年以来，墨西哥参加过17次世界杯，最好成绩是进过两次八强，但从未像巴西、阿根廷甚至乌拉圭那么耀眼，也从未出过像贝利、马拉多纳和梅西一样的巨星，总之离一流还欠火候。 2026年世界杯将首次由三国联办，美国11个城市、加拿大两个城市、墨西哥三个，其中之一就在瓜城。 Chivas是西班牙语母山羊之意，只要在它主场比赛，赛前都有羊角仪式，祝其好运。对了，就像母山羊有胡子一样，母山羊也是有角的。

六.瓦亚塔的落日余晖

回到在墨西哥的旧根据地，太平洋畔的瓦亚塔，来看落日余晖。

从Boca村沿着海岸线向东徒步，以前在冬季能走5公里到动物海滩，但这次走2公里到鸽子海滩就走不动了，一是因为高温酷暑，二是因为大雨冲毁了山间小径，有些路段必须攀爬。 在Boca村询问房价，一位在此定居的温哥华女人自建了三间房，图四开价200美元一晚，赶上温哥华了。 几名当地年轻人（图八）住在鸽子海滩的简易砖房里（图六），号称是价廉物美的天堂。 五年后重回瓦亚塔，发现房价已翻了三倍，一间与人共用洗手间和厨房的单人房，淡季租金已超1000加元，冬季就更离谱了，这肯定会吓退一些想来此过冬的加拿大候鸟。

想说这落日像光泽红润的五仁月饼，一丝不剩全部落入了海神之口。在没有月饼的墨西哥祝各位多吃月饼，中秋快乐！

鬣蜥是瓦亚塔的招牌动物，平时是绿色，到了繁殖期会变成惹眼的橙色，每天中午会下树觅食。 1964年好莱坞大导演约翰·休斯顿带着金童理查德·伯顿和玉女伊丽莎白·泰勒来到小渔村瓦亚塔拍摄《鬣蜥之夜》，因两位主角在此热恋，接下来半个世纪美国人蜂拥而至，把一个渔村变成了一座度假城市。

对美国游艇客来说，十字架村是墨西哥中部的重要港口，八年前认识一个西雅图的退休木匠，驾着亲手做的小帆船，在这里停泊了三年，属逾期非法居住，不过他已无所谓了，人到晚年飘到哪儿是哪儿，以他的年龄，已经快属于上帝管辖的人群了。 八年后再到此地，不知他飘去了哪里？ 按过去的习惯，从十字架村沿海滩徒步六公里到美加度假客重镇布舍里亚，却发现度假酒店已连成片，徒步越来越不可能，因为沙滩都被隔断和私有了。

在墨西哥的太平洋沿岸，海龟在每年八九十3个月产蛋，它们爬上岸把蛋产在沙坑里，50天后小海龟破壳而出再拼命爬回大海。 晚上在漆黑的沙滩上看到过产蛋后朝大海缓慢挪步的母龟，也在白天遇见放生小海龟的活动，此时总有人喊：不要碰它们，不要靠近它们。 为何有这样的禁忌？有人说是人被母龟咬会很受伤，说是为了保护人。此说至少对幼龟行不通，因为它们生下来才半小时，连牙口都没有。

早晨散步走了三个沙滩，无意间记录了两男一女在海上划着立式桨板去吃早餐的全过程，在海边以这种方式养老，可以活到多少岁？

在墨西哥，第一次因气候原因改变行程，逃离瓦亚塔，逗留期减半。 热浪下的高温和潮湿，先是令苹果手机不能充电，提示说温度过高和太湿，接着裤腰带也粘住了裤子，扯下来发现皮带被粘走了一层皮，最要命的是晚上无法入睡，午夜的风都是热的，从床上辗转到砖地，还是发烫，不能睡就去沙滩，结果看到一个壮汉赤条条站在沙滩上摆弄一个公寓区的大门铁锁，以为是午夜裸泳者，不料来了四个警察，打着手电把他带上了警车。 空气一沸腾，一切都显得很魔幻。 瓦亚塔民居很少装空调，公共汽车上也没有，人们在热浪中挤进车厢，像鱼一样张嘴呼吸，又像是在集装箱里憋气的难民。这得批评墨西哥政府，瓦亚塔作为与坎昆齐名的一线旅游城市，在热浪频袭的夏季，公共汽车连空调都没有，政府也太没有作为了。

七.不拿圣经拿酒樽的神父

从太平洋畔零海拔的瓦亚塔，东进到海拔1500米的山地，到达龙舌兰火山（Tequila）脚下的酒乡。 这里就是墨西哥的茅台镇，不过墨西哥国酒及酒乡小镇都以火山为名。和墨西哥所有地方一样，小镇也是以教堂为中心，不过这里的教堂外立着的神父像独一无二，他拿着的不是圣经，而是酒樽。 更别致的是，满街跑的是各种酒瓶形状的观光车，像是一个个酒神在巡游。

在龙舌兰火山四周，种植着成片的蓝色龙舌兰，龙舌兰酒就是用其果实酿造。进了龙舌兰镇，处处是和龙舌兰有关的壁画和雕塑，让人感觉是入了画廊，而不是到了墨西哥酒乡。

回瓜达拉哈拉小住几天，这一次有了两条狗：坤达和妈妈卡梅拉。 找民宿一般选择有狗的主儿，由于我入住后做的第一道菜往往是红烧排骨，因骨头的关系，狗会和我一见如故，如视频所示，它们各自在啃一大块骨头，那不是排骨，而是肉铺老板和我聊天后，特意让带回来给狗吃的。 第二天一大早，它们就守在我门口，卡梅拉安静地躺着，坤达顽皮地肚皮向上，那意思就是人类所谓的：坦诚相见、敞开心扉。

参观墨西哥国防部属下11家军事博物馆之一瓜达拉哈拉的陆军空军博物馆，其规模远大于在普埃布拉同名的一家。 为什么在墨西哥，陆军总是和空军连体，海军哪儿去了？原来墨西哥军队体系很特别，陆军和空军组成国防军，属国防部，海军在1940年独立成海军部，由总统直辖。 墨西哥水域面积315万平方公里，海岸线11122公里，海军要守卫海防、打击毒品和保护墨西哥湾的油井，还要负责飓风救援行动。 与美国海军合作密切的墨西哥海军是美洲第三大海军，仅次于美国和巴西。海军设一个总部和三支部队： 墨西哥湾和加勒比海海军，太平洋海军，海军陆战队。 墨西哥8万海军兵力重点部署在八个地区：四个在太平洋沿岸，三个在墨西哥湾沿岸，另一个在墨西哥城，由海军陆战旅和中央特种作战部队保卫首都。

每次来瓜城，都会被市中心这些造型独特的铜椅吸引，白天它们被太阳暴晒，到了晚上，人们在月色下轮番坐上它们，体验不同的角色。 这些椅子有着不同的人形，有的气宇轩昂、有的萎靡不振，有的龙爪，有的六趾，有的身高过丈，有的矮如侏儒，但它们都有着不朽的铜骨。 它们注定比个体的人更长久，坐过它们的人，无论高低贵贱，都一一归于尘土，唯有它们的铜体永恒。

混在马车中的铁骑，不知疲劳，拉起客人来比骆驼祥子还猛。同在北半球，墨西哥的夏天，温度可比加拿大高，但马车造跑不误。 之所以这么比较，是因为蒙特利尔人道主义泛滥，以高温达到28度为由把老城的马车禁了，弄得一批世代相传的骆驼祥子丢了祖业，加拿大人甚至都没想到可以造些铁骑替代马车。 瓜城跑的铁骑是本地生产的电动汽车，计划使用55辆，已交付了16辆。

看看美洲最现代化的地铁线长成什么样？墨西哥第二大城市瓜达拉哈拉地铁三号线，获2020年国际“最佳地铁线路” ，是美洲唯一获此荣誉的地铁线路，它采用法国阿尔斯通和加拿大庞巴迪技术，全长21公里共18站，联通瓜城三大城区，施工期六年，2020年通车。

墨西哥人嘲笑一切，甚至嘲笑自己的死亡。在墨西哥，没有什么能逃脱人们的黑色幽默。例如流浪乐队MARIACHI，被联合国认定为人类非物质遗产，歌手VICENTE FERNANDEZ 甚至被视为英雄（图六），但有人把歌手做成撅着光屁股趴在地上的陶器，放在瓜达拉哈拉街边叫卖（图五）。 人们走过时拿过他们的屁股笑一通，就像喝了龙舌兰酒那样开心。在墨西哥，除了不能嘲笑瓜达卢佩圣母， 其他的幽默几乎都被容忍。

八.毒枭与斗牛

到达瓜纳华托州第三大城市塞拉亚，这里的市中心教堂林立，博物馆里充满着艺术气息，但数据显示，自2020年以来它超过了大名鼎鼎的墨美边境城市蒂华纳，成为墨西哥凶杀第一城，去年又跃居全球城市暴力排行榜第六。 这一切都是因为贩毒及黑帮火并。 塞拉亚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不到几年功夫，自己的城市就由艺术类沦落到了恶魔榜，不仅占据了墨西哥榜首，还居世界第六。

塞拉亚市艺术博物馆有Octavio Ocampo的专门展室，收藏这位80岁的墨西哥当代画家捐给家乡的画作。 他独特的变形肖像画被不少欧美博物馆收藏，他的画画中有画，人中有人，有着多重乾坤。如图一堂吉诃德、图四爱因斯坦。他构图之巧妙还体现在图八，上面的原画是一双爱人，但照到下面的镜子里则成了一对冤家。 十多年前第一次看他画的堂吉诃德，就觉得这位大脑异常复杂精密的画家是外星人，没想到今天到了他在地球上的家乡。

在塞拉亚由艺术城蜕变成贩毒城的同时，35岁的墨西哥获奖画家Raul Aboytes画了一系列《金钱、毒品、死亡》的人物画，在塞拉亚市中心展出。 这些画在外人看来只是普通的艺术创作，但在毒枭肆虐的塞拉亚，对身为当地人的画家本人和办展机构来说，都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墨西哥人嘲弄死亡最著名的方式是欢天喜地地庆祝亡灵节，另一个方式就是迁坟时把无人认领的尸体从墓中刨出来，在全国设立了五家木乃伊博物馆。 其中最出名的两家都在瓜纳华托州，因为这里干燥的气候和地质条件最适合保存尸体。瓜纳华托市有111具木乃伊，塞拉亚市有24具，尽管规模不同，但它们都是前店后厂，也即木乃伊博物馆和墓地背靠背。 塞拉亚木乃伊博物馆对木乃伊的描述比瓜纳华托那家更为详细和逗乐，例如编号15罗锅男，不仅治好了自己的驼背，长了身高，还帮了其他人；编号20局限者，因为生前行为异于常人而被孤立，但他总是衣冠楚楚，直到下葬那一天；编号8穿长袍的疯女人，身为庄园主的父母从不向外人提及这个疯女儿，把她锁在房子里30年，直到在火灾中被烧死；编号6虚荣的女人，尽管天天披金戴银，但总是穿同样的衣服，因为她是假冒的富婆；编号3美女，全镇男人都追不到她，直到来了一个铁路大亨给她买了一间豪宅才把她娶走。 博物馆橱窗里面目狰狞的木乃伊时时提醒着墨西哥人，趁活着时有一副好皮囊，尽情地享受生活吧，这也是为什么墨西哥人一年四季不停地节庆和狂欢。

瓜纳华托州萨巴铁拉镇十月街头奔牛，由美人开道，勇士随后。八月去过的特拉斯卡拉州花曼特拉街头斗牛规模比这更大，这两个中部小镇因牛生情，结为兄弟镇。加上今年二月去过更狂野的加勒比沿岸韦拉克鲁斯州的Tlacotalpan，是墨西哥街头奔牛的三个名镇。 无论规模大小，街头奔牛都是当地最隆重的节日，当地人家是有美人的出美人，有勇士的出勇士，二者都没有的，就做个热血看客。

街头奔牛观看免费，但职业斗牛士斗牛从来不免费。萨巴铁拉斗牛场是小型斗牛场，出场公牛吨位也比正常的少一百多公斤。 在助手们与公牛对阵一番后，来自墨西哥城的斗牛士José Mauricio Morett出场，他出身于牛仔世家，少年时因父母反对他斗牛而离家出走，19岁成为职业斗牛士，至今已20年。今年2月他在特拉斯卡拉的一次斗牛中被公牛撞致七根肋骨骨折，被迫卧床一个月。 不过这次在萨巴铁拉他十分幸运，一番折腾消耗公牛体力后，飞身跃起将其一剑毙命。在获得两只牛耳后，他将一只扔上观众席，正落在我旁边男子身上，男子又惊又喜，惊的是这毛茸茸的耳朵满是牛血，喜的是执牛耳乃是墨西哥人一生中莫大的荣幸。

九.西班牙语裔的耶稣基督

时隔一年，再来墨西哥的世界名城蛤蟆城（瓜纳华托），来看第51届塞万提斯国际艺术节。继去年邀请韩国合办后，今年墨西哥邀请的嘉宾国是美国。 美国对墨西哥有着持续长达两百年的影响，对于受邀合办，美国虽不像去年韩国那样受宠若惊，但也派出陆军爵士乐队等团体演出21场，设立了美国纪录片和故事片展示环节，并就美国和墨西哥文化艺术关系进行研讨。

印度摇滚歌手Jhanu（着迷彩裤者）在51届塞万提斯艺术节上劲爆演唱，令摇滚迷们尖叫。以前从未看过印度人唱摇滚，去演唱会的路上还在想象歌声里会不会散发出咖喱味，结果没有发现异样，真是音乐无国界，天下摇滚更是一家。 Jhanu是印度南部泰米尔人，建筑师出身，此行除瓜纳华托外，他在墨西哥要走南闯北半个月，在墨西哥城、恰巴斯、锡那罗、坎贝切等州巡演九场。

51届塞万提斯艺术节开拓墨西哥人的国际视野，除了带来印度摇滚，还有4部孟加拉国电影。 《JK 1971》讲述1971年底发生在巴黎的真实劫机事件，《Ora 7 Jon》再现1971年解放战争中的七勇士，《Priyanka》聚集当代青年男女的都市生活，《Mrittunjoyee》跟随长者故地重游铺陈的爱国思绪。除第一部没赶上外，去看了其余三部，但只硬着头皮看完了七勇士。 七勇士是一部抗日神剧风格的抗击巴基斯坦神剧，故事简单节奏拖沓对白饶舌，但有着载歌载舞的印度风格。影片开始时看的人就少，被这种风格吓跑得只剩下个位数。要知道墨西哥电影有很高的段位，3人获过奥斯卡最佳导演奖。 原以为孟加拉国电影处于起步阶段，但查资料发现它原来也是阔过的，被称为达莱坞的孟加拉电影早在1901年就有第一部作品，1959年有电影被推荐参加奥斯卡最佳外语片，还曾在莫斯科电影节上获过金奖，2002年还有电影在戛纳电影节获奖。只是进入21世纪后，电影拍摄成本越来越低，质量越来越劣。

墨西哥人常说“全国32个州，到每一个州都像是出国，因为各地文化大不相同”。这表现在民族舞蹈上，尤为明显。 韦拉克鲁斯州比邻加勒比海，其民族舞蹈La bamba、El colas、Las Brujas 不仅是首都旧皇宫每周两晚民族舞蹈专场的保留节目，也在历届瓜纳华托塞万提斯国际艺术节的墨西哥民族舞蹈晚会上大受欢迎。

每次来瓜纳华托，都会到堂吉诃德博物馆看看不同国家的画家在不同年代给他画的肖像，想象一下他到底是什么模样？形象太英雄不行，不符合他50多岁乡村老骑士的孤独潦倒身份；形象太猥琐也不行，因为他始终有饱满昂扬的精神，行为也一直是形而上的。 创作者塞万提斯在书中对他的描述是：堂吉诃德，又名狼狈像骑士，有着一张干巴巴、风尘仆仆的脸，是一个狂想的极品疯子。 九幅肖像的画者分别是：西班牙Francisco De Icaza / 墨西哥Luz Maria Solloa 1990 / 墨西哥Rocio Sandoval 1968 / 西班牙Josefa Deuna 1979 / 墨西哥Francisco Corzas 1976 /墨西哥Rafael Coronel 1980 / 西班牙Salvador Dali 1981 / 西班牙Pedro Sobrado /墨西哥Gabriel Flores 。画家以什么心态画堂吉诃德？Gabriel Flores说“我爱堂吉诃德，即使他失败，我也爱他的理想主义，因为他可以拯救人类。我觉得他和耶稣基督有关”。

经墨西哥城回加拿大，参观市中心卡卢兹博物馆为日耳曼·巴尔德斯·叮当（Germán Valdés Tin Tan 1915-1973）去世50周年举办的回顾展。 叮当出身卑微，在一家墨西哥电台当清洁工，一天他边干活边模仿取乐，其生动有趣的说唱被意外播出引起轰动，很快转岗成播音员，30岁开始拍电影，取艺名“骗子”Topillo，后来改用朋友建议的敲钟声“叮当”，到57岁因肝昏迷去世时，已拍摄100多部电影，其中主演了38部，其闹剧、讽刺、音乐和舞蹈的独特风格影响至今。一名移民蒙特利尔20多年的墨西哥电影演员听我说正参观叮当展时，感叹“那可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有意思的是，博物馆里有一幅世界名人正襟危坐集体看斗牛的大型绘画（图二三），在中央区第五排端坐着毛泽东、圣雄甘地和英国女王，前面一排坐着希特勒、墨西哥国父伊达尔戈和马克思，第一排有格瓦拉和卡斯特罗。他们都把各自在人世间的雄心壮志抛在脑后，疯狂地迷上了斗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