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第二国歌的故乡

墨西哥每个州的州歌风格都不同，热水州的《斗鸡》催人手舞足蹈，而邻州Zacatecas 州的《萨卡特卡斯进行曲》则令人肃然起敬，正如这位女歌手在街头演唱时，站在管乐队右侧的老指挥右手捂住心口致敬，所有观众也肃立。 《萨卡特卡斯进行曲》是墨西哥的第二国歌，也是墨西哥牛仔的国歌，全国各地每逢牛仔赛开赛时都要奏响，所有观众都要脱帽站立。 不过这首歌的诞生倒没这么严肃，它是萨卡特卡斯市两位知名作曲家打赌的产物。那是在1891年，费尔南多·比利亚尔潘多（Fernando Villalpando）和赫纳罗·科迪纳（Genaro Codina）在家中打赌，看谁能创作最好的进行曲献给州长，结果后者赢了，但州长拒收，让他把曲子献给州里，于是就有了《萨卡特卡斯进行曲》。据说赫纳罗·科迪纳第一次听乐队演奏时哭了，说“真美，没想到这么美”。 因过于雄壮有力，它很快就飘出了萨卡特卡斯州、逸出了墨西哥，1934年埃塞俄比亚皇帝请求墨西哥允许借用它当国歌，被拒绝。同一时期，墨索里尼也常在意大利重大节日中使用该曲子。2012年墨西哥全国牛仔大会正式确认《萨卡特卡斯进行曲》为墨西哥牛仔进行曲。

以下文字为我在2024年5月于墨西哥Zacatecas州逗留两个星期期间日常所发微信的文字汇总。

圣马可国家博览会结束，离开热水继续北上，到两小时车程外的Zacatecas。这座1993年被联合国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山城，风格与1988年成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名城Guanajuato相似，只是后者更为惊艳、更加高调。 不过，两座山城都是两次被联合国确认为世界文化遗产，一次是确认它们各自的古城区，另一次是从墨西哥城到美国新墨西哥州圣达菲的皇家通商古道在2010年被确认为世界文化遗产，两座山城因是古道上的重要城市而再次入列。

2013年，在墨西哥城第一次看到Rafael Coronel的画就过目不忘：瘦骨嶙峋的白发翁、高耸的尖帽、拎在手上的面具和神秘沉郁的眼神。 Rafael Coronel是壁画大师里维拉的女婿，应该喊墨西哥文化偶像弗里达为后妈，但他肯定不会这么做，因为他自认为“来自 16 世纪后期”，且生前生后都极具声誉。 2019年88岁去世时，他已创作了70多年，最大的作品是在故乡Zacatecas，1990年他把废弃的方济各大教堂改造成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博物馆，现在存放了他的画作、雕塑和收藏品，工作人员告诉我，他的骨灰也放在这里，只等日后建成陵园。 他被视为墨西哥新表现主义艺术的领军人物，已故墨西哥大作家Salvador Elizondo认为其创作“不属于现实，也不属于梦想，在两者的中间地带，看似梦却是真，看似真却是梦”。

无论是绘画还是雕塑，Rafael Coronel都喜欢让他的人物拎着面具，而且他自己一生都热衷收藏面具。在Zacatecas的Rafael Coronel博物馆，陈列着一万多件面具，号称世界之最，如果有一天博物馆改称墨西哥面具博物馆也不足为奇。 人们常说墨西哥是草帽大国，说的是墨西哥人的牛仔属性，但了解更深入，就会发现墨西哥还是面具大国，一年四季遍布城乡的各类狂欢，人们都戴着形色各异的面具，因为面具里藏着墨西哥人的戏剧属性。 在博物馆展厅里，普埃布拉火枪手狂欢节的面具和特拉斯卡拉老人舞狂欢节的面具也被静静地挂在墙上，去年和今年这两个州我都呆过，四次与数万面具人一起狂欢。面具是墨西哥人的第二张脸，那里面有着纯粹的快乐，有着与众不同的精神特质。

职业牛仔比赛经常看，但大学生牛仔比赛还是第一次见。出Zacatecas古城往东南走三公里，是该市的大型斗牛场和牛仔竞技场，该州大学生牛仔比赛在这里举办三天。 从行头上看，这些穿上牛仔装的大学生没有“学生兵”的违和感，个个都貌似合格的墨西哥人，很牛仔，但其竞技水平可圈可点。在竞技八大项中，大部分项目成功率偏低，例如拽牛尾摔牛，职业牛仔成功率高达95%，可大学生们大概只有15%，这一是因为训练太少，二来手腿力量都不足。但令人惊奇的是八大项最难的死亡之跃，即从一匹奔跑的无鞍马飞跃到另一匹无鞍马上，他们几乎人人成功，这似乎又高于职业赛。 值得一提的是，Zacatecas牛仔竞技场有全环状观众席，可以在牛马栏上方观看比赛，这是我在墨西哥第一次遇到，这种无死角的牛仔竞技场值得向全国推荐。 Zacatecas州人口不足160万，在墨西哥32个省级区域中列倒数第八，但牛仔竞技水平列全国第五，排在牛仔故乡哈利斯科州之后的第二梯队，牛仔文化之盛，无怪乎连大学生都有牛仔比赛。

人口只有四十万的Zacatecas市，是排名两千万人口的首都之后的墨西哥第二博物馆城，其中两座重要博物馆分别由两兄弟设立，一是藏有一万多面具的Rafael Coronel博物馆，另一座是他哥哥Pedro Coronel的博物馆。 这一门双雄出自当地美术世家，祖上三代都是画家。Pedro18岁赴巴黎学习绘画及雕塑，32岁在墨西哥城举办首次个展，即轰动墨西哥知识界。他一生热衷收藏，图七八是毕加索的画，图九是古埃及木乃伊。1983年他将家乡的旧耶稣会堂改建为博物馆，展出自己的作品及收藏，1985年62岁因中风病逝，国家美术馆为他举行追悼仪式，墨西哥总统出席。第二年，他的遗体从墨西哥城法国公墓移葬家乡，安放在博物馆内。2019年他88岁的弟弟Rafael Coronel病逝于莫雷洛斯州，骨灰也移回家乡，准备安放于自己的博物馆中。

山城Zacatecas不仅有很多内涵丰富的博物馆，还有一些博物馆风格的商店、银器店和餐厅。这家博物馆风格的餐厅酒吧已经经营了25年，但老板搞收藏时间更早，36年。可谓厚积薄发，于是餐厅一开张，各种古玩字画便泄洪一般倾泻进来，令来客目不暇接。老板陪我走了一遍两层餐厅，我告诉他这是本市最灿烂的博物馆，一个人得把生活爱得多么狠，才会把环境打扮得如此绚丽多彩。

墨西哥每个州的州歌风格都不同，热水州的《斗鸡》催人手舞足蹈，而邻州Zacatecas 州的《萨卡特卡斯进行曲》则令人肃然起敬，正如这位女歌手在街头演唱时，站在管乐队右侧的老指挥右手捂住心口致敬，所有观众也肃立。 《萨卡特卡斯进行曲》是墨西哥的第二国歌，也是墨西哥牛仔的国歌，全国各地每逢牛仔赛开赛时都要奏响，所有观众都要脱帽站立。 不过这首歌的诞生倒没这么严肃，它是萨卡特卡斯市两位知名作曲家打赌的产物。那是在1891年，费尔南多·比利亚尔潘多（Fernando Villalpando）和赫纳罗·科迪纳（Genaro Codina）在家中打赌，看谁能创作最好的进行曲献给州长，结果后者赢了，但州长拒收，让他把曲子献给州里，于是就有了《萨卡特卡斯进行曲》。据说赫纳罗·科迪纳第一次听乐队演奏时哭了，说“真美，没想到这么美”。 因过于雄壮有力，它很快就飘出了萨卡特卡斯州、逸出了墨西哥，1934年埃塞俄比亚皇帝请求墨西哥允许借用它当国歌，被拒绝。同一时期，墨索里尼也常在意大利重大节日中使用该曲子。2012年墨西哥全国牛仔大会正式确认《萨卡特卡斯进行曲》为墨西哥牛仔进行曲。

赫纳罗·科迪纳因《萨卡特卡斯进行曲》而名留青史，这也是引诱我来萨卡特卡斯的一大因素。 萨卡特卡斯城最高点是一弧形山峰，名曰Bufa，意为猪膀胱，在城市每个角落都可仰望，萨卡特卡斯名人墓就在那里。 50岁辞世的赫纳罗·科迪纳位列名人墓主碑第二位，与他打赌的费尔南多·比利亚尔潘多在其背面第二位，和生前赌注的结局一样，甘拜下风、望其项背。 猪膀胱峰高海拔2700米，峰顶高出市中心300米，为鼓励人爬山，沿途有耶稣背负十字架受难的12组雕像，耶稣忍屈受辱替人类受死，爬这点坡算什么，想着想着，就爬到顶了，这也是墨西哥人登山的隐秘动力。

世界文化遗产萨卡特卡斯老城的猪膀胱峰（Bufa），相当于100层楼高，是这座城市最惹眼的地标。白天，它片石林立瘦骨嶙峋，到了晚上，它变身三色的墨西哥国旗：绿、白、红。 世界上有山的城市多了去了，但被鬼斧神工修理得这么有韵味，怕是独一份。

Zacatecas古城以东15公里的圣胡安庄园（Hacienda de San Juan de Trancoso）有22座建于1830年的锥形谷仓，历经近两百年风雨，这无梁无柱的锥形建筑竟无一坍塌。 墨西哥革命前，谷仓用于存放豆类、玉米、小麦和高粱，1914年庄园主被革命者绑架，便以谷仓换自由，谷仓从此废弃。之后，孤僻的墨西哥画家Francisco Goitia躲进其中一个谷仓隐居三年，所画谷仓赢得墨西哥绘画双年展。据说那时一道闪电由谷仓小窗窜入，把他的长发电直了，成了他日后自画像中的模样。 1956 年，谷仓被美国人买下，装修成精品坎波印第奥酒店 (Hotel Campo Indio)，最兴盛时，莱坞明星也来住过。 后来谷仓再被废弃，我去参观时，一伙年轻人正搬运啤酒搭建舞台，当晚将有千人晚会。月色下的谷仓搭配醉熏熏的人影，想必很有诗意吧。

作为墨西哥画派代表人物之一，Francisco Goita(1882-1960)从意大利留学回来参加了墨西哥革命，加入部队绘制战斗场景：绞刑和杀戮，死亡画作令人印象深刻。有评论家指他的画具有很强的特色元素：痛苦、谴责、暗黑主义，其中最重要的是痛苦。 风景如画的Francisco Goita博物馆，是1948至1962年的Zacatecas州州长官邸，1978年改为博物馆，收藏该州五位杰出画家的作品。

原籍Zacatecas的墨西哥艺术名人回乡建博物馆，并将自己葬在其中的做法已是时尚，参观Coronel兄弟俩各自的博物馆时，哥哥Pedro的墓已经关闭，不知其状，弟弟Rafael还只是一个骨灰盒，没来得及造墓。所以在Manuel Felguérez 抽象艺术博物馆的画廊里见到他的墓时，激动得我连转了好几圈。 Manuel Felguérez是墨西哥著名的抽象艺术家，曾获墨西哥国家艺术奖和纽约古根海姆奖，当时他的美国签证因他支持古巴被吊销，他被美国列入共产主义者黑名单长达十多年，不过后来情况好转，他在美国设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他曾两度赴法国留学，2012 年中墨纪念建交 40 周年，两国文化部在北京中央美院举办“曼努埃尔·费尔盖雷斯当代作品展”。那一年他携夫人参观兵马俑，享受到了入坑与兵马俑合照的贵宾待遇。

Manuel Felguérez 抽象艺术博物馆正展出Zacatecas摄影师Plinio Avila虚构自己作为助理、与David Alfaro Siqueiros在1971年创作巨型壁画《人类的进军》的工作照，甚至还假冒了大师给这位助理热情洋溢的评价。今年46岁的Plinio Avila交游广泛，不仅上溯墨西哥先人，还和流亡欧洲的中国行为艺术家艾未未有交集。 作为20世纪墨西哥壁画三巨头最帅最出格的那个头，David Alfaro Siqueiros的惊世之举无疑是响应斯大林号召，在1940年5月24日（84年前的今天）亲率一组枪手暗杀流亡在墨西哥城的托洛茨基，结果房子打得到处是枪眼，人却没事。 David Alfaro Siqueiros去世50年，去年曾去墨西哥国家名人墓园看他别具一格的墓地，没想到今年在Zacatecas，又看到关于他的行为艺术。

5月下旬墨西哥开始高温，传出在墨西哥湾畔的Tabasco州，因高温导致吼猴中暑，一个个像苹果一样从树上跌落的新闻。我处的墨西哥中部高原，瓜城高温已达37，瓜纳华托38，Zacatecas虽海拔更高，温度也有32。 不过即使再热也不要紧，Zacatecas市中心有一个巨大的避暑胜地，也即1588年启用的旧西班牙帝国大型银矿伊甸园银矿，那里的矿洞九曲十八弯，可供人避暑玩乐。在矿洞辟成的博物馆里，乘电梯下到地下280米，在那坚固巨大、四通八达的坑道里，展示着矿工艰辛劳作的群雕，以及帮人驮运矿石的驴子和矿工的保护神圣婴阿托查（Santo Niño de Atocha）。作为营业已50年的游览设施，里面还有酒吧和夜总会，玩完了再坐迷你火车回到地面。 离开这座歇业60多年的银矿，往东北60公里到达Fresnillo小城，想看看当今世界最大的银矿Fresnillo Plc，入内探究一下现代银矿是如何开采作业的，但去的不是时候，不是游客开放日。

在世界第一大银矿所在地Fresnillo，摄影师Ricardo Sánchez Ortega在1940年代拍摄了不少儿童照片，其中华人四姐弟拍摄于1944年，并注明东方兄弟姐妹肖像，可能是中国老牌商人的孩子。1944年还能有华人在墨西哥幸存，且敢出头露面集体拍照，实属稀罕。 华人在墨西哥的灭顶之灾始于1911年5月，在北部科阿韦拉州托雷翁市有303名华人被杀，大清随即委托美国律师调查并向墨西哥索赔，还未等有结果，大清就亡了。那之前托雷翁是华人在墨西哥的重镇，康有为曾流亡于此，并建立华墨商业银行。 此地杀戒一开，随后20年华人在墨西哥各地相继遭到劫杀，1912年324名华人被杀、1919年129人在墨西哥城被杀、373人在北部Piedras Negras被杀，直到1931年大批华人被驱逐出墨西哥。 在此背景下，中北部萨卡特卡斯州华人四姐弟还到照相馆里站成一排照相，他们没有恐惧只有安详，一人露出笑意、一人略显顽皮，这张照片可谓珍贵！

Zacatecas州最古老的瓜达卢普博物馆里有一条日本烈士纪念走廊，纪念在日本被杀害的二十六名天主教圣人，其中24岁的圣费利佩·德·耶稣（San Felipe de Jesús）后来成为第一位被梵蒂冈封圣的墨西哥人。 1596 年西班牙帝国船只圣费利佩号船漂流至日本，船长供称传教士是西班牙征服他国的手段，丰臣秀吉随即颁布禁教令，抓捕了四名西班牙传教士、一名葡萄牙修士、一名墨西哥修士和二十名日本信徒（其中还有一位姓郑的13岁中日混血儿），1597年2月5日在长崎把他们挂上十字架用长枪刺死。265年后，教皇在1862年宣布这26人为天主教圣人。无独有偶，1900年7月9日太原发生教案，一天内也是26名天主教徒被杀。

6月2日墨西哥大选，选民将分300个选区投票，各候选人的助选活动可谓紧锣密鼓、八仙过海，我在Zacatecas州Jerez镇遇上了牛仔游行助选。 此次大选将选出未来六年的新总统，选出众议院500名议员和参议院128名议员，32个州州选也同时举行。 根据5月25日最新民调，墨西哥下一任总统几乎没有悬念会是女性，一号候选人、女科学家Claudia Sheinbaum领先二号、女候选人Xóchitl Gálvez 22.9%、领先三号男候选人Jorge Máynez 43.3%。 从女性解放的意义上说，在北美三国中，墨西哥遥遥领先于美国和加拿大，这与我的实地观察相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