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穆斯塔奇死了

穆斯塔奇(Georges Moustaki)去世了,5月23日,他死在法国的家中,享年79岁。穆斯塔奇是希腊裔犹太人,出生于埃及,成名于法国,歌曲作者和歌唱家。自1951年到法国后,为歌坛巨星PIAF、MONTAND等人写过300首歌曲,后来索性自己弹唱,成为法语歌坛世界级歌手。

九年前,他来蒙特利尔演唱,地点在犹太人集中的乌特蒙剧场。我在看完演唱会后,写了短文《了不起的穆斯塔奇》记录观感。

2011年,77岁的他因呼吸道疾病告别舞台,结束了歌者生涯,两年后,上帝带走了他。

下面重发我2004年的短文:


了不起的穆斯塔奇

穆斯塔奇在法文中是一个外来的姓,其音颇似法文中的胡子,我能想象爱逗乐的古高卢人听到这姓氏时挤眉弄眼的样子。但对于在20世纪后半叶生活在法语国家的人们来说,穆斯塔奇是个了不起的人,他甚至让人肃然起敬。

穆斯塔奇今年70岁。在我动手用方块字写他的时候,他正在埃及的亚历山大市开演唱会。70年前的今天,他在那里出生,并一直呆到中学毕业,之后他去巴黎留学。他并不是阿拉伯人,而是希腊人的后裔,不过在巴黎他没有在阿拉伯人或希腊人的圈子里厮混,他搞上了音乐,并一鸣惊人地与法国顶尖级歌手合作,他为他们写词作曲,只要说出其中Edith Piaf和Yves Montand的名字,你就能想象这个外来小子的超人爆发力,简直有点像个革命者。

而对革命者来说,20世纪60年代后期是一个令人怀念的岁月。那时,红卫兵在中国横冲直撞,震荡波及法国,巴黎也兴起了学生运动,而法国的戴高乐总统来到我们蒙特利尔,在老港的市政厅小阳台上发出了“自由魁北克万岁!”的呼声,大大加速了魁北克分离运动,也大大缩短了他本人在加拿大访问的行程。

在这个岁月里,穆斯塔奇在巴黎冉冉升起,他怀抱着一把吉他,在人们的灵魂中拨动另类秩序之弦。

一位歌者,就是一个世界。我翻箱倒柜,像找寻珠宝一样收集穆斯塔奇的韵律词语,并试图还原他构筑的世界:

我的自由 多少时日我把你守候/像守候稀有的珍珠 我的自由/我的自由 帮我松开缆绳/为的是漂游四方/为的是去到尽头《我的自由》
我们拥有活着的时光/拥有自由和爱情/抛弃计划和习惯/我们的生活只需要梦幻/来吧 我在这里守候你/一切都是可能 万物都被许可《活着的时光》 我是外乡人/流浪的犹太人和希腊牧人的后代/我的头发凌乱/眼神灰淡/仿佛总在梦幻《外乡人》 乔治的朋友都有些无政府主义/他们怀抱吉他走着阔步/乔治的朋友都长发披肩/他们在等候他们的季节/在被囚于唱片密纹之前/他们认识了魏尔伦 雨果和维庸/乔治的朋友步调松散/他们不急着排队去成为人物/他们像喜剧角色那样穿越人生/有人留下/有人消失《朋友们》

从60年代末到今天,穆斯塔奇的新唱片源源不断,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诗歌和生活一贴近,歌声就飞扬。他还有些话语成为人们引用的至理名言,比如:一些人有根,一些人有腿,我属于有腿的一类,但我时常为无根而痛苦。但我怀疑这句话有些矫情,因为穆斯塔奇很热衷于游荡,他几乎终年在环球演唱,并乐此不疲。

2004年4月上旬,穆斯塔奇游荡来到蒙特利尔。在他到来之前,蒙特利尔市的四家大报–英文的《gazette》,法文的《le devoir》《la presse》和《journal de montreal》都在文化版的头条对他做了大篇幅的报道,记得《la presse》的文章标题是:穆斯塔奇—永远的外乡人,七十岁亦然。并配以一张四分之一版面的大照片:蓝色背景中,一位老人白发白髯素衣,棕色的面孔上一双哲人般深邃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读者。

这位具有歌唱形式的思想者像飓风一样来到这座城市,老人的独唱晚会门票卖到了七十三圆的价位,人们仍然趋之若鹜,四月十日周六晚上八点,当我持票进场时,一位四十多岁的本地女士带着她十多岁的女儿守在剧院门口轻声问我,有没有富裕的票。60年代骚动不已的青年现在已成为大学教授,报社总编,公司总裁或银行经理,他们个个绅士淑女衣着庄重,来与自己年轻时迷恋的朋友赴约。在古典风格的乌特蒙剧院里,他们随着古稀老人浅唱低吟,那个时候,我望着在台上缓步走动,背部微驼,声音已失中气的穆斯塔奇,慨叹他具备的远隔千山万水将众人变为歌者的魅力。

我还记得穆斯塔奇风格的亮相:当他的乐队唱完他的两首歌曲,他出现在舞台边的阴影之中,在潮起的掌声中,穆斯塔奇悠闲地度步至舞台的右前方,那里整晚就是他的领地。他首先坐在钢琴边弹唱,后又怀抱吉它面向观众。他的晚会一气呵成,没有旁人报幕,他时而自弹自唱,时而自言自语,观众热烈的掌声也没有使他的音量提高,而他沉着的内心独白又激起观者更大的掌声和笑声。无怪乎第二天法文的蒙特利尔日报用了整版的篇幅来描述晚会,那记者是胖乎乎的菲利普,他写道:这个行吟者把他的世界带给人们,又把人们带进了他的行李箱。

我感觉穆斯塔奇和观众之间有一种神秘的默契,在三个小时的演唱中,大凡在歌曲的高音部分,穆斯塔奇手持话筒静静地矗立,由观者的合唱来完成歌曲,这情景恰似壮年的儿女在坡道上给年迈的父亲以力的搀扶。

穆斯塔奇第一次谢幕,是在唱完了压轴曲《外乡人》之后,沉浸在歌中的人们全体起立,用掌声唤回了走入后台的穆斯塔奇。这一回,他唱了一首具有爱琴海风味的歌曲,之后,他在歌曲的余音中静候,好像一个乖巧的父亲等候儿女的恩准,观众们又一次起立,掌声四起,穆斯塔奇又演唱了几首最新的歌曲。

当穆斯塔奇第四次谢幕的时候,人们站立着,和着掌声轻声呼唤着穆斯塔奇的名字。

与乌特蒙剧院隔着一座皇家山的唐人街地下赌场里正在酣战,餐馆老板豁嘴似乎听见了什么,他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什么木思器,他嘴里嘟囔道,朝窗子吐了几个黯蓝色的烟圈,重重地打出一个白板,笑着对同桌的牌友说,谁比我牛,老子最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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