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被消音的大罢工

《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自1995年1月1日起正式颁发施行。8天后,中国就爆发了一场工人逐条对照劳动法,要求雇主改善生产及生活条件的大罢工,据信这是中国劳动法颁布后全国第一起有组织、大规模的罢工事件。

1月9日,是《劳动法》颁发一周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早上八点半,我主持完早间的新闻版块节目,刚走到电台大楼门口,就碰见了路过的日资企业珠海松下马达有限公司的小面包车,这家企业成立才两年,是珠海特区一家大型的外资企业。车上的人告诉我,公司罢工了。

当时在特区、广东甚至全国,罢工都是很稀罕的事情。新的劳动法在前两天还只是一纸在直播间里播出的新闻稿,很多人还没回味出其中滋味,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罢工了,并且发生在松下这样的跨国公司旗下。

我随他们的车进了厂子。那时,珠海松下马达有限公司还在香洲兴华路,员工有一千多人(据说现在搬去了南屏科技工业园,员工数量已经翻番)。

车一进厂区,紧张气氛就迎面扑来。花园式的厂区里大门紧闭,四处遍布的警察禁止人员随意出入。好在我是混在出去办事的厂车里,否则也甭想进来。

珠三角的冬日,阳光照在身上有些暖意。在围墙里面,近千名工人或蹲或坐,把厂房大楼前的空地占的满满的。

这些在平日里行走在街上毫不起眼的打工仔打工妹,多半来自湖南、四川、广西等省农村,罢工行动顿时为他们增添了些异样的气质。

在靠近厂房的地方,有人临时搭了一个高台,日方老板正在上面弯腰鞠躬,工期不等人呵,他吁请工人们马上复工,只要复工,一切都好商量。他说这话时,腰弯成了九十度。

工人们鸦雀无声。

后来,珠海市劳动局的一位年轻少壮官员上台,他的气比日本人粗多了,只见他大手一挥,厉声道:立即无条件复工,否则马上开除。

工人们还是鸦雀无声。

在现场的市委宣传部官员发现了我,他很惊奇我怎能混进来,并以严肃的口吻警告我:你绝对不能发报道!公安局的官员也随即发声,不把你赶出去,但绝不许写一个字。

看来,我只能为历史做一个哑巴证人。不一会儿,我听到有警察嘀咕,说这罢工是由几个六四后南下的学生组织的,因为工人提出的每一项要求都紧扣新的劳动法,有理有据,绝非一般打工仔打工妹所能为。

接下来,官方要求罢工工人选派代表,进屋与资方谈判。

令人惊奇的情景出现了,站起身的七八个人,都是孱弱的打工妹,她们以罢工代表的身份走进了大楼。我当时觉得她们个个都像堵枪眼的英雄,把真正的发起者隐藏起来了。

在厂区呆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吧,我因还有其他采访,拿了三份工人印制的名为《松风》的宣传单张,匆匆离开了被封锁的厂区。

不知这场罢工是否在当日就被扼杀,我再也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

中国的首场依法罢工就这样被官方消音,连临近的港澳也没有发出报道。

那时,互联网还在爪哇国里孕育,如果这事搁在今天,立马就能传遍全球,结局肯定会不一样。

时隔18年,我飘洋过海远距离地观望中国命运,一直把三期《松风》珍藏在身边,今日把它们翻出来,发现早已泛黄。

于是,翻拍成照片,放在自己的博客上,以纪念这场无声的运动。

令我惦念的是,发起这场罢工的南下学生们,还有那些“堵枪眼”的打工妹们,你们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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