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年旧文归档:被台湾护照“囚禁”的摄影家

                                               廖健行作品之一:法拉盛中心
                                  作品二:5 Pointz, Long Island City.

                                          作品三:Sohncke Square, Woodside
廖健行,1977年生于台湾,18岁去加拿大温哥华留学,1999年来纽约学习摄影。2005年9月11日,他以全景摄影方式拍摄的“七号地铁生活圈”(Habitat 7)获得纽约时报杂志“捕捉时间”(“Capture the Times”)摄影奖。

2006年3月12日至7月9日,纽约皇后美术馆在纽约全景模型展示厅的上升坡道上,以彩色灯箱的形式展出他30幅摄影作品。

3月30日在皇后图书馆,廖健行兴奋地告诉记者,暑假他要去中国拍摄黄河:“要从黄河源头拍,用直升飞机拍。”

没料想,一个多星期之后,陷入沮丧之中的廖健行告诉记者:哪儿也去不了,因为只要他一日不回台湾服兵役,台湾发给他的每本护照都只会有半年的有效期,一直到满40周岁。在这期间,他一旦离开美国就无法返回,因为没有哪个国家会让一个持有有效期只有半年的人入境。他可以回台湾,但会被扣住,无法再离开台湾岛;他也可以回大陆,因为他有台胞证,但却无法再回美国。思来想去,他发现自己被台湾护照卡在美国了。

迷上摄影的创造性

纽约皇后美术馆2006年的宣传单张对廖健行介绍的第一句话就使人产生误解,它说廖健行在18岁时就移民温哥华,后来抵达纽约。而实际上,无论在加拿大或在美国,廖健行都只是一个游学者,他持留学生的身份,在温哥华和纽约一呆就是11年。

记者:你在温哥华学什么呢?

廖健行:读了一下高中,后来读大学,学了一年商科,就半途而废了。我对商有兴趣,但一到正统地学理论就没兴趣了,可能对做买卖这个行为有兴趣吧。后来就想,要学就学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

记者:四年后在纽约重新开始学摄影?

廖健行:我一直都很喜欢摄影,一直也都拍。与西方人相比,我们中国人对摄影的认知比较刻板,认为摄影是属于有钱人的玩具。东方人对商业摄影和艺术摄影的观念很浅,一直到80年代,一提到摄影就是婚纱摄影。我当时也觉得自己不可能靠这个吃饭,但当我对摄影的创造性认识深刻以后,看法就不一样了。摄影只是实践创造精神的一种手法。

我2003年获得了普拉特艺术和设计学院(Pratt Institute of Art andDesign)的摄影艺术学士,2005年从纽约视觉艺术学院(NY Visual ArtsSchool)硕士毕业。为什么读两个学校,那是因为越学习越知道不足。

记者:你喜欢什么样的摄影家?

廖健行:让我迷恋的摄影家是三个德国人,Bernd,Hilla Becher和 Andreas Gursky,他们给我很多启发,他们的风格是寻找同一种东西的不同侧面,然后作成一组作品。例如很有名的水塔照片有九个格子,这些水塔初看一样,可细看就不太一样。这就像拍记录片一样,成了一组镜头。效果非常冷,线条简单,画面干净,从中感觉不到一点人的气息。

他们以同样的精神对待不同的物质世界。他们在拍摄时,在暗房和电脑制作中,都非常冷静地控制所有的画面。Gursky所有的照片都是拼凑成的,我不说出来你很难发现。

经过在纽约七年的摄影理论学习和实践,廖健行沿着三位德国摄影大师启发的道路,摸索着摄影技巧,应用老式相机在不同的时间里摄取许多相同景观的镜头之后,运用数位技巧将这些照片放置在同一张作品之上。廖健行称这种拼帖式的后期制作技巧,可以表现极佳的时间氛围,并得以再现环境的全景及细部。

在这些近乎电影导演式安排的摄影作品中,廖健行以一种奇趣,把他生活圈里的不同族裔的人们定格下来。

获纽约时报杂志摄影奖

2004年,10名台湾艺术家在纽约皇后美术馆以“唐人与美国这块土地之间的关系”为主题举办了作品展,廖健行有12张黑白摄影作品参展。

在此之前,廖健行已经将视野转向了更具象征意味的七号地铁生活圈。在他的想象中,7号地铁无情地从不同的社区轰鸣而过,沿着这震动不已的铁轨各族裔欣欣向荣,人们的生机仰仗于这条铁路。

七号地铁生活圈由48张作品组成,每张作品都由12张至15张原始照片合成,共花了两年半的时间,是廖健行至今为止完成的最大的摄影计划。廖健行说电脑合成技术使得他的作品画面饱满忙碌,达到了自己设想的效果。他告诉记者,合成同一张作品中的不同原始照片时间跨度最长达1年半。

廖健行的作品感动了纽约时报摄影比赛的评委,2005年9月,还只完成了30幅成品的“七号地铁生活圈”获得了纽约时报杂志“捕捉时间”摄影奖。 多维:在你的作品中,能看到你有意留下的破绽,比如在“Day Workers”这张照片里,一群南美人站在路边等工作,一名女子从他们面前经过,你把她处理成了非正常人体,单腿着黄裤棕鞋向坡上走,上身是长发披面往坡下行。

廖健行:那是我故意移植的,它带来一些超现实的感觉,我不想把图片做的太完美太死。我希望人们看我的作品,会回头来寻找自己遗漏的东西,我希望人们读我的摄影,读出我作品中的诸多事件和活动。

记者:你为什么做这么大的摄影计划?

廖健行:我当时也没想到会做到48张,就这么一直拍一直拍,一直拍到感觉完整才停下。拍到30张的时候,我的出版社说30张就可以出书了,但我说不行,等我拍完。现在想起来非常过瘾,两年半的时间里,天天对着自己的作品。当你将自己的作品收集起来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已经慢慢建立了看待事物的思考模式,有时候在似懂非懂之间,发现哪些画面是自己要的,再按这种取舍去斟酌其他的照片。

记者:你想在作品里表现什么?

廖健行:就是这块土地和人。在这块土地上我看到了古文明和河流的关系,在我的画面里就是地铁和新移民的关系,七号地铁对于各族裔,就如同大河之于古时的人们。这里有来自全世界一百多个国家的移民,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地区,不同国家的人都可以在我的摄影中读到自己熟悉的画面,但它们全部出自纽约。

记者:在距离感和线条方面你受德国摄影家的影响,你自己的特点呢?

廖健行:我比他们更关注人性,我对人的兴趣比较强,对人的所作所为感兴趣,他们对空间对线条对历史更感兴趣,他们的作品里没有人的痕迹。

记者:你制作每张作品的具体过程是怎样的?

廖健行:我先画一张草稿,把需要的人和物画进去。我在七号地铁沿线走了好多次选景,是步行,这样我才能发现常人不易发现的景色和人物,发现人的有趣的活动。拍一张原始照片需要两个小时,再用12到16张原始照片合成一幅作品。我那时不是每天拍,我有时要上课有时上班。为了保证照片质量,我用的摄影器材是老式相机,带盖布的那种,有70磅重,用的是8寸X10寸的底片,为了省钱,我买半价的过期底片,好在电脑技术可以弥补这些底片的色泽不足。就这样,拍48张作品还得几万圆的费用。拍的时候,有些地方比如地铁里面还要向市政府申请拍摄许可,我在长岛市的最高建筑拍的时候,不但申请了许可,还买了人身保险,否则不可以上顶部拍。

因为一些预想的景点谈一个月也拿不到许可,就只能放弃。不过在拍完30幅作品拿到纽约时报摄影奖,对我后来申请许可有帮助。

记者:你现在这组摄影作品是否全部完成?

廖健行:还剩最后几张,完成后我会把所有的资料交给我在美国俄勒冈州的出版社,这是一家专门出版摄影艺术书籍的出版社,他们在我获奖之后找到我,帮我出书。在我获奖之前,皇后美术馆就找到默默无闻的我谈现在正在进行的这个展览,现在我有30幅作品在那里展出。

记者:获奖还为你带来了什么变化?

廖健行:我有了一家画廊帮我做经纪,曼哈顿的Julie Saul Galery,我刚到纽约时就常去这家画廊,我盯上它已经7年了,现在如愿以偿加盟进去了。摄影行业在纽约的竞争非常激烈,比方说在曼哈顿,有600家艺术画廊,其中只有100家摄影画廊,这100家每年只接受5至6名新人,这5,6个位子有两万个摄影师在争夺,曼哈顿和周边有一大堆的艺术家在争这几个位子。

记者:你个人生活怎样?

廖健行:极为简单,可以说没有生活。我做作品时间都不够,哪里有时间出去玩。我不出去喝酒,不去舞厅,我的厨房变成了暗房,我就出去吃东西,我常去法拉盛,吃中餐。我对音乐没有兴趣,也可能是因为我思考时需要安静,音乐不会给我带来任何灵感。我喜欢听地铁的声音,铁轨碰撞的声音加上人的嘈杂声,对我的思考会有帮助。

记者:你对文字的感觉怎样?

廖健行:我觉得好文字一两个字就是一张照片。我的灵感通常是靠读书来获取的,在阅读中看到画面。我可能是长期受视觉刺激,对画面倒觉得不新鲜,但对文字的敏感很强。

我常看艺术家的创作随感,读纽约时报的文章,少读文艺作品,我不是那种读万卷书的人。

台湾兵役制把我卡在美国

台湾自1949年以来就在一直实行全民志愿役募兵与义务役徵兵的二元化兵役制度。

按照台湾法律,满十八岁男性有服兵役的义务。如果抗拒服兵役将会被判刑坐牢。目前,台湾军队中大约有一半的成员,是义务从军的士官兵。这种全民皆兵的作法,得到一些退役陆军将领的肯定:"徵兵制的好处在于全国全民皆兵,一到战争的时候有充份的动员部队来投入战争。徵兵制的另外一个好处在于它的平均素质很高。像美军在韩战时,兵力素质高就是因为徵兵制。" 

不过徵兵制在许多服过兵役的台湾青年眼中,却不是一个好的制度。许多士兵戏称,他们服的兵役,不应该称为义务役,而应该叫作不愿役。也就是说,很多人是在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去当兵的。

服兵役在他们看来是白白浪费时间。有已经退伍的义务役士官兵说:"男孩子很多人要出国留学,想要赶快投入就业市场。当兵两年一中断,学校学的全都忘光了,再重新投入市场,好像很陌生,要从头开始,多少还是会浪费时间。"

越来越不受欢迎的台湾徵兵制,服役时间也变得越来越短。过去役期曾经长达三年,不过近年来随着台湾军队的人员精简,役期从两年,一年十个月,再到一年八个月。兵役制度的彻底改革也在考虑之中,台湾军队已经在2003年开始少量的进行募兵,但有的人在期盼征兵制度由义务役转为志愿役。

廖健行就处于这种期盼之中,2005年从纽约视觉艺术学院毕业以后,他面临着回台湾当兵或是在海外流亡的选择。廖健行告诉记者他不愿放弃在纽约的摄影事业,回到台湾军中去做米虫,数馒头。

记者: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廖健行:我还是拿台湾护照,正在申请艺术家移民来美,律师说我的资料够,就是要等时间。我这几天烦的也就是这台湾护照,台湾政府说我没服兵役,每次给我发的护照都只有半年的有效期限,每半年我就要换一次护照。但更严重的问题是,我的护照只有半年,我哪个国家都不能去,我只能被卡在美国。我甚至想干脆移民到中国去,也不至于被关在美国。

记者:台湾方面能否有变通?

廖健行:据说2008年台湾可能会改为募兵制,改为职业军人,愿去的就去,拿工资,不再强制每一个人都要当兵两年。想象一个艺术家去当两年兵,再回来搞艺术,已经落后了。

我跑去跟台湾外交官交涉,他们说“连台湾大使的儿子都一样,你会有特权吗?”台湾有个棒球选手在美国扬基队,他享受了特权,当了两个礼拜的兵,运动员比艺术家牛呵。

记者:那你怎么对待这个困境?

廖健行:我这两天一直在跟自己说,我去当兵,两年之后就不再有阻挠了,去哪里都自由了。但一想到如果当兵离开纽约,没有创作,没有新的作品,那我很快就被人忘记了。

我征求很多朋友的意见,有人说当兵好,有人就骂台湾政府,说实在台湾政府这几年做的真不好。台湾号称有40几万兵,能打仗的也不知道有几万,大家都是去数馒头。

你知道在80年代大陆有个艺术家要进台湾,按规定台湾不许可,后来因为他是着名艺术家,就开禁了。我现在想我也要变得很出名以后,就能享受特例了。

记者:你现在能自由进出台湾吗?

廖健行:不能,我回去就会被抓住,被关在台湾,不给出来。很多在外面搞艺术的台湾青年和我一样,我们已经把台湾放弃了一半了。

不知何时能拍黄河

2002年,廖健行参加了在中国举办的重走长征路摄影活动,这项把当代艺术带进贫困乡村的活动为期2个半月,由一个美国的基金会组织,当时还在纽约读摄影本科的廖健行因具备西方的文化背景,又能和中国人沟通而入选,在其中负责摄影记录。

第一次回中国大陆的廖健行说在两个半月里喝了至少40种啤酒,他还清楚地记得贵州茅台的小姑娘用水壶给他装茅台酒喝的情景。那两个半月使他领略了中国的辽阔,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啤酒,每天和艺术家们在一起,大家一起光着头,坐在路边,喝酒喝到天亮,还吃了狗肉。最后这次活动的摄影作品出版成册,基金会在北京还设了一家画廊。

那次中国之行使廖健行计划拍摄黄河,他告诉记者,不拍美国的河流,要拍河流就回中国去拍,拍黄河,因为那才是自己的根。

因台湾兵役而导致的护照问题使廖健行受困于美国,黄河拍摄计划也只好搁置起来。

记者:黄河计划受阻,你有其他的摄影计划吗?

廖健行:我一直在想能不能找到一个办法让我去一趟中国又能让我回到美国,但想不出来。山不转水转,我只好在美国多呆两年,说不定两年后在美国会有人赞助我去中国拍摄,我乐观地这么想。

现阶段做不了黄河计划,可以做别的,如果我一定要先拍黄河,那我就只好先回台湾当完兵,再去大陆拍黄河。

但我现在在考虑另一个计划,一个和人息息相关的事情:金钱。我在考虑城市的架构和金融架构,金钱和人们生活的关系,我发现这个很有趣,我想做一个计划叫做“City On the Citi”,“花旗银行架构上的城市”,我想去美国所有的城市,在高层建筑上俯拍花旗银行,鸟瞰这个世界最大的银行怎样控制人们的生活,镜头从上望下,上帝在俯瞰着人民。

不过这个计划还不成熟,我要写计划书,还要征求花旗银行的拍摄许可。

评论

此博客中的热门博文

傅高义《邓小平时代》大陆版被删了些什么?

两位噶玛巴:一位受困印度,一位游走世界

盛雪:李竹阳获救彰显加拿大人权大国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