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利的碎片



今年九一一前后,在加拿大的智利流亡者举办了《智利---1973至2013》纪录片展映活动。第一代流亡者 Marilu Mallet、Patricio Henriquez、Leopoldo Gutierez 和出生在加拿大的流亡者后代 Eduardo Menz 带来了各自的影片。

Marilu Mallet 的父亲是阿连德时期的教育部长,当她从流亡地蒙特利尔回到阔别三十年的故乡,走访故旧时,对军事独裁后女性在争取民主的努力中所作所为产生了兴趣,她在52分钟的纪录片《孤独的舞者》(la cueca sola)里,记录了五位智利妇女,包括儿时的伙伴,阿连德总统的女儿伊莎贝拉和她在Alliance Francaise 的法语教师Monica。通过她们的讲述及现场镜头,寻找历史真相。

1977年生于加拿大并在康克迪亚大学学习电影制作的Eduardo Menz,2005年拍摄了12分钟的短片《皮诺切特的女人们》(las mujeres de Pinochet),把在1986年7月2日因街头抗议而被军队纵火焚烧的女大学生Carmen Gloria Quintana Arancibia 的讲述声由小到大不停地播放,配上的画面,却是皮诺切特接见一角逐世界小姐的智利女子的画面。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全身烧伤面积达62%的不幸女子,也是在蒙特利尔居住和接受治疗,2011年开始她在蒙特利尔大学修读心理学博士。

1973年流亡蒙特利尔的 Patricio Henriquez 具有广阔的国际视野,1980年,他以处女作《阿拉法特和巴勒斯坦》(Yasser Arafat et les Palestiniens)开始进入时政纪录片领域,后与人合作创立影视制作公司 Macumba International,1998年拍摄《阿连德的背水一战》(The Last Stand of Salvador Allende),这部影片为他赢得了国际间12个奖项。1999年,他又拍摄的《独裁者的影像》( Images of a dictatorship)获得多伦多纪录片电影节政治类大奖。

《阿连德的背水一战》在53分钟的时间里,采访了阿连德总统的妻女、智囊、卫士和司机等,还原了1973年9月11日政变当日从清晨到午后的部分关键历史细节,如7:55分阿连德发表电台讲话,8:03分,他站在总统府大厦一个小阳台上向公众讲话,这是他最后一次公开露面,皮诺切特指挥的军队因攻不下总统府而调遣飞机轰炸,勒令总统府内人员1点前撤出,阿连德与女儿诀别,阿连德在沙发上自杀,以及军队进入总统府后,用毛毯裹尸把阿连德抬上汽车的场景。此片的珍贵在于,它还原历史的方式,当事人讲述只起穿插作用,大量的还是使用历史画面。

《独裁者的影像》则以皮诺切特82岁生日庆典仪式的电视画面为主线,以记录皮诺切特17年独裁恶行的影像为填充,给独裁者一个独特的生日纪念。片中有些镜头令人难忘,如一群抗议中的妇女,用铁链把自己锁在街边栏杆上,令警察无法驱赶她们,弱女子如此行事,表明了是要用铁的意志对抗独裁。

Leopoldo Gutierez 在2010年拍摄 的《他不曾是士兵》(le soldat qu'il n'etait pas)采访了一群政变时的军人,这些六七十岁的受访者,在政变时正值年少,是镇压民众的军队中的一分子。他们面对镜头,回忆起四十年前自己的胆怯、矛盾和痛苦,一名士兵在事件平息后回到父母家中,街坊老远就喊:“皮诺切特回来了!”,令他浑身不自在。片中还令人震惊地揭露了智利军中存在的对新兵(conscrit)的虐待,如赤身裸体做苦役和被饿饭禁食等。

令人回味的是,Leopoldo Gutierez 在片尾采访了两位曾是军人的亲戚,他们矢口否认他在采访中所获的细节,并称赞皮诺切特的军事政变和独裁挽救了国家,因为当时智利正处深重的政治、经济、社会和意识形态危机之中。

魔鬼藏在细节之中,历史的真相也一样。真相原本是一个简单、完整的图案。岁月使它破裂,人类智慧中的恶因素和谎言更使它变得扑朔迷离,真假难辨。

在皮诺切特军事政变40年后的今天,流亡的智利人试图通过各类纪录片还原40年前的真相,于是就有了一系列极具个人风格的记录,这些被抢救出来的历史影像,就是智利的碎片。

前些年在纽约,我曾采访过中国纪录片导演胡杰,他当时带着记录文革第一个被打死的女校长卞仲耘的纪录片《我虽死去》来参加纽约大学的中国电影双年展,记得我当时的报道题为《中国纪录片有着电影没有的真实》。海外的中国艺术家何时能像胡杰和智利流亡艺术家一样,为腥风血雨从未间断的中国当代史做记录, 弄出些中国碎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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