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国家的活名片

成都天府广场灯光很亮，把夜幕逼到了远处。四川科技馆门口，竖立着中国仅存的大型毛泽东塑像，六位民工走到这里，兴奋地要跟老毛合影留念。

帮他们拍照的是史杰鹏（J.P.Sniadecki），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人，原本是哈佛大学的博士生，在中国混的时候，入乡随俗取了这个中国名字。

史杰鹏和这帮来自四川仁寿的民工一起耍，跟着他们在四川体育中心旁的拆迁工地上拍摄了一些日子，他要完成哈佛大学费正清研究中心和哈佛大学人类学系感官民族志实验室（SEL）的纪录片拍摄计划。

拍完了照片，仁寿的乡党们聚过来要看自己在照片里是个啥样子，史杰鹏趁机问他们对毛泽东有啥子看法。其中一个看上去明显是能说会道的中年汉子笑着说，没啥子意见，他是我们的主席。

事情发展到这儿，一切都符合党中央的精神，没有丝毫出格的地方。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丫头片子，暴露了这个国家的诸多问题。

小丫头穿的是一身制服，还带着类似贝雷帽的帽子，感觉不是警察就是联防队，她板着面孔问那嬉笑的汉子，你们聚在这里干什么？

汉子说我们才六个人，怎么叫聚？

小丫头不高兴了，厉声说，你必须回答我的问话。

汉子说，这个洋人是哈佛大学的学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晚上出来耍，在这里照张像。史杰鹏当时也想用学会的中文哼哼唧唧解释几句，但那小丫头只是对着民工发淫威，并没有功夫理他。

原本民工们还想带他去逛一逛天府广场的地下城，在小丫头的训斥下，大家都没了兴致。史杰鹏关闭了摄影机，和民工一起回工地。

习近平的三中全会宣布要成立国家安全委员会，想必这小丫头是个入围的理想人选，将来她会更勤快地出现在全国各地的广场上，训斥那些喜欢三五成群的中国人，特别是民工这样的底层中国人。

这个画面出现在史杰鹏拍摄的纪录片《拆迁》里，它不仅让当今的世界人都知道，而且把它存留在哈佛大学的人类史料库里：在二十一世纪一零年代的中国，三五成群的中国人聚在一起上街是会受到盘问和训斥的。

穿制服的小丫头分明是警察国家的活名片，你如果质疑它甚至反抗它，国家就会用它那如怪兽一般粗大的臂膀，扭住你的小手，赶你回家，或是让你失踪。

美国人走马观花拍摄的《拆迁》，没有机会拍到拆迁中常见的矛盾对立，却捕捉到了这警察国家里公民上街受训斥的一幕，也是难得。

在片中的其他画面里，史杰鹏聚焦拆迁民工的工作及生活细节，他很认真地拍他们一锤锤地凿开混凝土，一根根地抽出钢筋，再一车车地装运上车；很认真地拍他们蹲在地上吃饭，那真是一大碗的米饭，菜则是用脸盆盛的，放在地上，大家一起用筷子夹。

后来，民工不辞而别，让史杰鹏一再重复很遗憾没有跟他们告别，心里很难受。和他一起感到难受的，是成都的一帮玩单车极限运动的男孩子，因为民工拆掉了他们的弧形自行车跳台，他们觉得这座城市无聊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