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地无奇莲
自古以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人物,并不罕见。但显赫战将皈依佛门,其子又笃信藏传佛教,一双孙儿更远去喜马拉雅山麓出家,投身于辩经喇嘛的行列,这种一代胜似一代的佛缘并不多见。
浙江青田人陳誠,中华民国一级上将,曾是黃埔軍校炮兵教官,1936年西安事变时,与蒋介石同遭厄运,此后一直受蒋器重,1949年任台灣省主席兼警備司令,后任民国副总统、行政院长和国民党最后一位副总裁,1965年67岁时病逝。他在晚年信佛,提出“救中国、救人心”的理念。
陳誠長子陳履安,曾任紐約市立大學教授,后回台从政,官拜國防部長和監察院長,1996与李登辉竞争总统大位,败选。他篤信藏傳佛教,育有四男一女,长子陳宇廷曾短暫出家,后與藏族歌手央金拉姆結婚,幼子陳宇全在尼泊尔藏庙出家,法號羅卓丹傑。
有传说陈履安将两个儿子送至藏庙,是为了学习辩经,陳宇廷曾在自己的电视节目中对藏传佛教的辩经重点着墨。
但凡去过藏地的人,无不为藏传佛教的辩经所感动。每日早晚课,成百上千的喇嘛成双结对,或立或蹲,他们掌声清脆、手舞足蹈,沉溺于智慧对博的境界之中。
辩经是辩论佛教教义的学习课程,按照因明学体系的逻辑推理方式进行。我在印度和尼泊尔游历时,最难忘的场景就是辩经,我深信它是人类最具魅力的活动之一,也是古往今来最为有效的学习方式,和极品美酒一样令人心醉。尽管听不懂的藏文使我与他们争得唾沫横飞、巴掌拍得山响的世界隔山隔海,但我想象其内里乾坤一定十分诱人。我问过藏庙,何不把辩经普及到世界各地,让人也可以用汉文、英文和法文辩经,那将是藏传佛教对世界的一大贡献。
和佛教一样,辩经也起源于印度,但今日辩经在印度与佛教一样式微。遥想792年,莲花生和寂护入藏宏法时,与在藏地的汉僧大乘和尚打擂台,结果习炼禅宗的汉地和尚败下阵来,这一事件史称“拉萨论争”,它开创了藏传佛教辩经的先河。
网络上有一种说法解说汉人的失败:汉地和尚修炼禅宗,讲究顿悟,心领神会-好像从一堆狗屎中也能见出佛来,还有“幡动”、“心动”、“风动”、“当头棒喝”之类玄而又玄,谁也闹不明白的东西。这种注重性灵和感性思维的方法,一旦与人辩论起来,顿时变成锯了嘴的葫芦,敌不过擅长逻辑思维,强调正误推判-也就是辩论和演说-的印度佛教。
记得前几日在印度网站上看到印度人讲述中印两族的差异:“我们印度人是哲学动物,而中国人是感性的。”
那么在感性的汉地,是否存在过辩经呢?
在莲花生入藏前100多年,河南人玄奘在印度那爛陀寺求法時,曾運用因明多次破斥外來論師的言論,名震天竺。稍後戒日王宣揚此事,是中國人在印度取得的極大榮耀。玄奘在645年回國,把因明學介紹到中國,邏輯學為後世佛教徒所精研。据传唐初時,呂曾才作有《因明注解立破義圖》,曾與玄奘論辯。
677年,六祖惠能到曹溪宝林寺弘扬禅宗,主張“頓悟”,形成“南宗”,传法37年。當時,惠能的同門師兄神秀,主張“漸悟”,在華北勢力頗盛,號稱“北宗”。705年,武则天和唐中宗遣内侍薛简往曹溪召惠能入京。惠能以久处山林,年迈风疾,辞却不去。至唐玄宗开元二年(730年),在河南滑台的无遮大会上,惠能弟子荷澤、神会辯倒了神秀門人崇远、普寂,使得“南宗”成為中國禪宗正統。
“无遮大会”比“拉萨论争”早62年,可见辩经也曾在汉地存在过,这种“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的公开论战,平日里训练逻辑思维,关键时刻也被用来判定优劣、一决雌雄,功效与后来的藏人辩经类似。
可惜的是,由于汉地日后兴盛“棒喝、顿悟”的禅宗,辩经这么一朵奇莲,遂异变成一现昙花,很快在中国销声匿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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