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1960年代的台湾老兵大批跳船来美,以原国民党海军军人居多。原因是这些由大陆随蒋撤台的年轻军人们,在台湾军中苦熬了多年之后,前景不明朗,心中苦闷,于这时陆续选择了退役。海军退役后,最直接的行当就是做商船的海员。那时台湾有培训期仅几个月的“海员训练班”,结业后,即可登船飘洋过海。对于这些根在大陆的退役军人来说,既然台湾没有家,去到哪里都一样。 据说那时在美国任何大小港口,只要有台湾商船靠港,都有老兵跳船。在美国的大城市如西岸的旧金山,洛杉矶和东岸的纽约等,老兵们像拉网一般迅速聚集。在旅美台湾老兵唯一的组织-中华民国旅美老兵自强会于1977年在纽约成立时,仅大纽约地区已有400多人与会。
以国民党军队在1949年撤台时年龄为18岁的军人来算,到1977年,他46岁,到2007年,他已经年届76了。实际上,更多的台湾老兵年龄都在80岁以上,他们正随岁月的推移默默辞世于美国。这种沉默在07年3月底被打破,83岁的台湾老兵刘海光被人发现死于纽约华埠一间出租屋内,因时隔数月,尸体高度腐烂无法辨认。
华埠街边菜贩刘海光
刘海光最后一次被记载的出行是2006年的双十节华埠游行,老兵边振清帮他拍了两张照片:瘦高条的刘海光头戴荣光会的蓝色船形帽、身着褐色西装,走在华埠的大街上,身子骨还显得硬朗。一个月后,边振清的大舅子王春贺从马里兰来电话,说刘海光失踪了。
1956年,辽宁籍的王春贺在台湾海军供应司令部任科长,来自湖北的刘海光是科里的补给上士。刘海光做事认真,性格倔强,凡事总要别人顺着自己,结果弄得在军中很不遂意。56年,两人共事时,刘海光就闹着退役,不久果真离开了海军。
在台湾,刘海光参加了海员训练班,后又入商船工作,找到机会跳船来到美国。王春贺对刘海光的记忆百孔千疮,已经忘记了刘海光来到纽约的年份,只说大概是70年代。初到纽约的刘海光在华埠靠近金门的一处街边水果档帮人卖菜,那里是尖尼路旺地,人来人往,生意似乎还不错。王春贺后来从军中退役也来到美国,刘海光曾告诉自己的老科长,几十年下来,自己曾积攒了几十万美金,因错投股票和借钱给人做生意,折腾光了。
王春贺后来离开纽约,居住在马里兰,与刘海光见面少了,但两人还时常通个电话。三四年前,王春贺告诉刘海光台湾海军每月给退役军人一万三千新台币的就养金,让他去申请。刘海光为此回台一个月办妥了这件事。领了两年的补助之后,台湾方面要刘海光回去一趟以证明自己还活着,但刘此时已80出头,心脏不好不能坐飞机,只在纽约台北经文处写了个在生证明寄回台湾,结果不管用,不但就养金取消了,连户头的余钱都扣了回去,惹得刘海光十分的不爽。
06年11月,冬天将至。王春贺在15号从马里兰给刘海光邮寄了件防寒夹克、一包牛蒡和一些大陆产的止痛药,十天后,王春贺收到了退回的包裹。因两人有约,凡遇事得彼此通气。刘海光的失踪令王春贺不安,怀疑坏脾气的他被人暗算了。
当月,边振清接到大舅子的电话后,就往刘海光租住的华埠茂比利街82号之八探视,发现房门紧闭,便在门上留下了自己的名片。三个月后的07年2月29日,边振清二度探视时,发现自己的名片还留在门上。问刘的房东是否收到房租,得知刘海光是分租别人的房子,并不直接交钱给他。从老兵们经常光顾的“来来居”饭馆老板处,边振清得到的也只是猜测,刘海光大概回台湾了,或者是去大陆了。
3月20日,茂比利街82号漏水,维修人员无法进入刘海光的房间,只得叫来警察破门。人们进入房间,发现刘海光已成为了一具腐尸,由于无法知道他死亡的确切日子,这一天便成为他墓碑上的死亡日。
之后,刘海光的尸体被移入政府公共殓房,房间被警察局封闭,等待法院清查他的税务和债务记录,他的财产将首先被用于清偿可能的欠税和欠债。由于尸体腐烂,面部无法辨认,再加上刘海光没有任何家人,领取尸体出殡耗费了一些时日。甚至因为无法验尸,刘海光不得火化,只能土葬,以备将来开棺查验。
5月14日,刘海光的公祭仪式在华埠的五福殡仪馆举行,因无法进入他的房间寻找照片,刘的遗照是用警察局提供的台湾护照影印件,很不清晰。正午时分,刘海光躺在由殡仪馆提供的上等紫色棺木中,由六名台湾老兵护灵,离开华埠。令人慨叹的是,殡仪馆与刘海光租住的小屋在同一条街上,走路也只需三两分钟,而他却走了半年的时间,且走得颜容尽毁。
刘海光成为第五名安葬在新泽西州玫瑰园墓地的老兵,在棺木入土时,老兵们排队敬礼,高呼:“海光大哥,一路走好!”回纽约的路上有人想起,刘海光还多才多艺,他活着时总是在华埠游行中踩高跷、划纸船、教孩子做风筝:“以后再也见不到这瘦高的老头了。”
老兵张子正和翁博的死
1997年,同样居住在纽约华埠的台湾老兵张子正也是死后数月,因尸臭被人发现。这是首宗被揭发的老兵孤独死亡的惨剧,张子正的死一度引起华人社区的震动,除了老兵会募得1万多元善款之外,温州同乡会还为台湾老兵捐出了20个墓穴,从此位于新泽西州玫瑰园的墓地成为孤独老兵的归宿。
老兵会创发人之一的翁博曾在台湾老兵中惹起风波。这位嗜赌成性的老兵把一些孤寡老兵的骨灰放在自己的床头上,如1977年过世的董治清和1993年过世的章锡山,每当翁博手气不顺失了银子回到家中,就要数落这些昔日的战友,怪罪他们不保佑自己。为了筹得赌资,他甚至还曾抱着老兵的骨灰出去化缘,被其他老兵呵斥。纽约荣光联谊会曾与台湾军队辅导委员会谈妥,准备安置孤寡老兵的骨灰,但翁博不肯放手,说:“现在有三个人的骨灰在我这里,我走了以后可以四个人一起在天上打麻将。”
2006年8月29日,74岁的翁博由义工陪护去看医生,领了号之后正在候诊,不料却悄然在轮椅中过世。翁博后来也被安葬在玫瑰园老兵墓地,因缺少800元钱购买石碑,他的墓地上只立了一块木片,上书“翁博老翁之墓”。
老兵会和联成公所
像浪潮扑向岸边,这一波走向死亡的,是老兵。在刘海光出殡的前一天,身为老兵会副会长的边振清数了数77年老兵会成立时的71人的名单,发现已有十位上了天了。他说:“预计将来十年,这些人会走得更快。”
边振清49年加入国民党军队时只有18岁,他坚信自己和其他老兵们一样,是社会的边沿人和失败者:“我们一路作战跑到台湾,从没有机会受教育,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有件衣服穿,有口饭吃就很安心了。”
60岁的现任老兵会会长李铁汉由台湾空军少校退役,随父母入台的他,严格来说不属老兵。李铁汉曾帮助老兵们抬棺抗议,要求台湾政府补发就养金和退伍金,老兵的五大诉求全部为台湾政府接受。
李铁汉就任会长后在老兵会的“自强”二字前加上了“同心”,希望旅美老兵在日后互相照顾。他告诉多维:“在美台湾老兵八成以上是海军,那个年代,台湾实施出境管制,陆军和空军离开台湾的机率小。美西的老兵过于分散,无法组织。纽约地区老兵据估算有四百多人,很多老兵由子女照料,没有参加老兵会的活动。参加老兵会活动的,都是在唐人街和法拉盛居住的老兵,像刘海光这样的孤寡老兵占了不到一成。”
帮助料理台湾老兵后事的是美东联成公所,这家存在了107年的社团由18个侨团联合而成,是华埠最老和规模最大的公所。摆脱了保守色彩的联成公所逐渐具备了服务大众的功能,这一次,从领取刘海光的遗体,到公祭和出殡下葬,善款的募集都由联成一手打理,甚至连老兵墓地,也由他们代管。在老兵们为玫瑰园墓地剩下的十几个墓穴玩笑着争相定位时,联成公所的顾问赵文笙笑着说:“你们不用急,我们联成公所有更多的墓地,可以提供给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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