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语的力量

实际上,我们这一生,哪里都没有去,我们始终被囚禁在词语的巨掌之中。

我 们诞生在一个词语充斥的氛围内,我们一生都被词语包裹着。我们试图用词语为自己开蒙,用词语释解或施加压力,用词语发掘快乐或痛苦,用词语麻醉别人或纠缠 自己,我们还或谨慎或卤莽地用词语来触碰这个模糊不清的世界。我们致力于漂泊,毕生游历世界所获取的景致,只不过是一堆堆词语的具象而魔幻的展示而已。

诗人和戏剧家是人与词语这场唐吉柯德式的战斗中的先锋。我们遥看中国古时的画卷,可见无数文人墨客游荡山水,采风民间,出入宫廷的场景,他们在像寻仇一样找寻惊世词语。

一 九九五年金秋时节,对身处北京的词语敏感者来说,有一出戏不可不看,那就是中央实验话剧院在小剧场出演的讽刺喜剧《伐子都》。那天傍晚,我离开北广宿舍, 沿京通公路进京,专为观摩正小心翼翼试演的话剧《伐子都》。这出在多种地方戏中广泛流传的传统戏,经过实验剧院的改编,具备了新的生命。实验剧院为这出戏 装扮了一个现代外型:不锈钢的舞台道具泛着金属的光泽,大幅的素色调布艺装饰颠倒时空,而华洋交错的音乐则具听觉上的喜剧效果。于是,当李媛媛身着古装出 场时,人们完全有理由期待惊世词语的出现。果然,令人铭心刻骨的词语出现在这样的场景中:当开国老臣考叔从新寡的皇妃如意床底爬出,向她示爱时,李媛媛劝 告这位开国重臣要把守晚节,老臣用颤颤巍巍的腔调说道:国家都堕落了,我为什么不可以堕落?!顿时全场掌声四起,经久不息,我看见人们酣畅淋漓地倒卧在词 语的巨掌之中。

二零零四年五月上旬,法国演员Denis Lavant 在蒙特利尔C站剧场为正在进行的国际文学节上演了旷世名剧《森林边的黑夜》,这是一出极具风格的独白话剧。在幕启前的黑暗中,人类各种语言混录而成的词语群像滚雷一样从空中袭向观众,接着人们看到的画面是衣衫褴褛的Denis Lavant站在舞台正中的条形高台上,经受暴雨的洗礼,雨停后,开始了他长达100分钟不停歇的激烈独白。在这横贯理性与世俗,宣泄欢乐与痛苦的狂热独白中,词语充分施展了它对人的魔幻控制。在聚光灯下,Denis Lavant在一百分钟里只有不到十米的移位,但词语驱使他手足舞蹈,捶胸顿足,形体扭曲,声音夸张,最后,他卸下了身上所有的世俗羁绊,赤身裸体地面向观众宣布:Je t’aime,camarade.Je cherche toujours un ange pour aimer. 人们被词语击中,全体起立,报以热烈的掌声。

纵观人类历史长河,在黑压压的人群中,词语奴役着人的形体,它一会儿混杂其中,一会儿游离其外。在文明史中,没有人考证,从什么时代开始,一旦人们臣服于词语,便用掌声这种拟音,来表达人对词语力量的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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